苏扬很清楚,就算遭遇吐蕃人还有搏命厮杀的机会,如果因为不熟悉地形和道路而在这片高原上迷路了就会活活饿死或冻死。
    撤回唐军辖区的路线是苏扬经过认真仔细斟酌的,他从战场上找到了一张唐军行军路线图,画得很粗糙,但一些主要的山川河流和大的城镇、驿站和戍堡都有标识。
    东边有吐蕃人的几个大城镇,如树墩城、大莫门城、洪济桥、百谷城、宛秀城,想要逃回大唐地界就绝不能往东走。
    “独臂刀客”霍撼山从前做过斥候,尽管他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依然主动承担了斥候的任务。
    苏扬赶着满载伤员的马车与霍撼山保持三到四里的距离,他与霍撼山约定,若无敌情,霍撼山只需每隔三里沿途留下一次安全记号,每隔半天的时间汇合一次。
    考虑到伤员们的伤势较重,又好几天没有进食,伤口短时间之内无法愈合,如是快速赶路只怕无法承受颠簸,从而加重伤势,又担心速度过来遭遇吐蕃人无法及时作出反应,因此苏扬让霍撼山尽量放慢前进的速度。
    如此,原本只需要一天的路程,苏扬和霍撼山带着伤员要走两天。
    这天下午,苏扬正骑着马用板车拉着三个伤员赶路时,霍撼山气喘吁吁打马飞奔而来,这让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霍撼山勒马停下说:“校尉,前方山岗南面有二十户吐蕃兵护着几十个伤兵正往这边来了,他们发现了卑职!”
    苏扬神情一凛,“他们距离山岗还有多远?”
    “最多三里!”
    苏扬听完霍撼山的报告,脑子里迅速思考,既然那些吐蕃人已经发现了霍撼山,那么他和霍撼山带着三个伤员是无法躲藏的,吐蕃人越过山岗没有发现他们肯定会仔细搜索,到时候还是免不了一场血战,与其被动应战,还不如主动出击。
    对方有二十个骑兵,而他们只有两人,敌我数量悬殊,怎么看都像是去找死的,但苏扬却没有其他选择,这个时候只能决死一战。
    他目测了一下此地与山岗的距离,当即立断把驮着三个伤员的马车向旁边树林驱赶过去,然后对霍撼山大声道:“跟我冲上山岗抢占制高点!”
    “哈!”霍撼山没有废话,他大喝一声,打马跟着苏扬打马飞奔向山岗。
    苏扬打马一口气冲到了山岗上,目光一扫,就见五个吐蕃骑兵正骑马呈一字长蛇阵在山坡上向这边冲过来,最近的吐蕃骑兵距离他只不过三十米左右。
    避无可避!
    退无可退!
    苏扬当即取下骑弓和箭矢向敌军射过去,“嗖”的一声,当先一人应声落马,剩下四个吐蕃骑兵一看,顿时脸色大变,此时想要退去岂不是把后背留给苏扬?那是找死的行为,稍微有些战斗经验的军人都不会如此愚蠢。
    “哈!”其中一个吐蕃骑兵大吼一声,举着长矛打马向山岗上猛冲,剩下三人也迅速打马冲来。
    苏扬沉着脸,迅速连射两箭,嗖嗖两声,如此近的距离,又有两个吐蕃骑兵被射落下马。
    此时霍撼山已经从后面冲了上来,他举着长矛向剩下两个吐蕃骑兵冲过去。
    “嗤——”的一声,两杆长矛矛头擦身而过发出一串火花,霍撼山的长矛捅进了对方胸口,他松开长矛,迅速拔出腰间横刀斩向落后一个身位的最后一个吐蕃骑兵。
    一道金铁交鸣之声响过,剩下的吐蕃骑兵也被斩落下马,鲜血如雨滴般洒落在地上,而待他勒马停下转过身来时,仍然是面不改色。
    虽然杀了这五个吐蕃骑兵,但苏扬和霍撼山并没有松懈,因为此时山坡下两里处还有十五个吐蕃骑兵以及十几辆马车,马车上还有几十个吐蕃伤兵。
    这五个吐蕃骑兵的死让两里外的吐蕃骑兵们变得慎重,他们如临大敌,伤兵们都被发放了武器,还能起身走动的都下了马车开始准备防御,剩下十五个吐蕃骑兵分成三个小队向这边围过来。
    苏扬看着慢慢向山脚下聚集的吐蕃骑兵们,取出几支箭矢问霍撼山:“死人脸,你觉得我们有多大胜算?”
    霍撼山脸上还是毫无表情,摇摇头!
    吐蕃骑兵并不是好惹的,若是十几个步兵,苏扬根本就不在乎,他们两个可以利用骑兵优势把他们活活玩死,但对方是骑兵,还有可以换乘的备用战马,这仗就不好打了。
    苏扬很清楚,他们只有两个人,又都有伤在身,而吐蕃兵有十五个,还有几十个伤兵,主动权在吐蕃人的手里。
    “咱二人若丢弃盔甲和不必要的重物,可以轻松逃脱,但大石头、猪头和妖精肯定是死定了!若咱们不走,活命的希望只有三成,你怎么选?”
    霍撼山沉默了一下,看着山下面正慢慢围过来的吐蕃骑兵们说:“卑职只是队副,校尉的官阶比卑职高几级!”
    苏扬一愣,他无奈道:“好吧,你不选,那我来选!现在这情况只能拼命了,咱们先以不变应万变,看看对方采用何种战法,再随机应变!”
    “遵命!”霍撼山深深的看了苏扬一眼,身体前倾躬身答应。
    话毕,山下传来一个吐蕃十户长的吆喝声,在此人的指挥下,其余十几个吐蕃骑兵开始做进攻准备。
    十五个吐蕃骑兵分成三个小队,第一个小队手持长短兵器和盾牌在前,第二小队手持弓弩在中,第三小队作为预备队在后随时准备增援。
    “上来了!”霍撼山神情凝重的说了一句,握着长矛的手加大了一些力道。
    苏扬观察着吐蕃骑兵的进攻阵型,心里权衡了一下,如果吐蕃人围而不打、扰而不攻,他和霍撼山根本就耗不起,只能冒险出击,但现在吐蕃人利用人数优势发起强攻,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利用地势高的优势冲下去,冲乱他们!”苏扬沉声说了一句,右手拿出一面小圆盾双腿大力一夹马夫,大喝一声:“驾——”
    霍撼山看着苏扬如同一道利箭一般射了出去,有雷霆万钧之势,他不敢迟疑,大吼一声紧跟其后向正骑马爬坡的吐蕃骑兵们冲下去。
    随着二人冲下山坡,卷起地上尘土,速度越冲越快。
    带队的吐蕃十户长大吼大叫,吐蕃骑兵们嘶吼着迎战,第二小队和第三小队的箭矢飞射而来,苏扬和霍撼山不停的挥舞长兵器挡开箭矢。
    “噗嗤!”虽然挡开了几支箭矢,但苏扬还是被一支利箭射中了胸膛,好在这一箭射在了护心镜上,但箭矢的冲撞力还是让他感觉胸口被抡了一锤。
    临近靠前的吐蕃骑兵们,苏扬当即丢掉了小圆盾,双手端起长槊杀过去。
    当先的两个吐蕃骑兵看着苏扬冲来,正要举着长矛就猛刺过去,但苏扬手中长槊如一道黑色的闪电,速度更快,“当当”两声,两个吐蕃骑兵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挑翻下马,落在地上掀起一片灰尘。
    第二小队的吐蕃骑兵又迅速放箭,他们不敢射已经冲入己方队形的苏扬,箭矢射向霍撼山。
    “嗖嗖嗖!”
    霍撼山一个翻身躲在右侧马腹,箭矢擦身而过,他又迅速翻身而起,手中长矛猛的向前一刺,一个吐蕃骑兵被刺落下马,他松开长矛,拔出横刀扫过去,正挥刀砍来的一个吐蕃骑兵被他拦腰扫作两段。
    苏扬根本不敢停下来,后面有霍撼山紧紧跟着,前方又有吐蕃骑兵,他若减速或停下来,霍撼山就会撞上来,前方的吐蕃骑兵的攻击也会同时抵达,他只能一边大吼,一边不停的攻击。
    “当当当······”一连串的兵器交鸣之声响起,一个个吐蕃骑兵被苏扬挑翻下马,战马发出阵阵嘶鸣,吐蕃兵惨叫不止,鲜血四溅。
    一口气冲下山坡,苏扬才减缓速度,但他此时已经浑身浴血,待打马掉头过来,霍撼山也已经冲下了山坡,山坡上只剩下零星的两三个吐蕃骑兵还骑在马背上,但人人都已负伤。
    苏扬脸上露出了一丝喜悦的笑容,但紧接着他脸色呈现痛苦之色,他低头一看,腹部左侧的甲胄上出现了一条大口子,鲜血冒了出来。
    刚才冲得太猛太快,又精神高度集中,即便受伤也没有察觉到,现在精神放松下来就感觉到了剧痛。
    再一看正在减速的霍撼山,这家伙身上也有好几处伤口,甲胄都快成了破烂。
    苏扬把长槊插在地上,从战袍下摆处撕下一大块步把腰间伤口处包裹得紧紧的,压迫止血。
    “哈!”霍撼山调转马头根本不管自身伤势,他大声吆喝着战马,单手提着长矛再次向山坡上仅剩的三个吐蕃骑兵杀过去。
    苏扬快速包扎好伤口,取出弓箭跟在霍撼山后面进行掩护支援,他一边策马飞奔,一边张弓放箭。
    “嗖、嗖、嗖”连续三箭,一支射偏,两支命中,山坡上三个受伤的吐蕃骑兵只剩下一个还坐在马背上。
    仅剩的一个吐蕃骑兵也不管身上血流如柱,亲眼看见其他同伴在苏扬和霍撼山的攻击下全部丧命,竟然大吼着发疯似的打马向霍撼山冲下来。
    “当”的一声,刺来的长矛被霍撼山挥刀劈开,他刀势不减,反手一撩,与吐蕃骑兵擦身而过。
    “噗通”一声,高速飞奔的吐蕃骑兵从马背上跌落下去一动不动了。
    霍撼山喘了一口气,刚才的战斗还不到一分钟,但太过激烈,损耗气力极大,他此前断了一条胳膊,流了太多血,本身就很是虚弱,如今又进行如此剧烈的战斗,他感觉浑身乏力,几乎都快坐不稳,手也快要握不住战刀。
    他骑着马走到苏扬身边,苏扬正骑着马观察着一里外以十几辆板车为防守掩体的吐蕃伤兵们。
    苏扬扭头看了一眼霍撼山,从马背上的褡裢中掏出一瓶疗伤药丢过去,说道:“你身上又伤了好几处,如果不立即止住血,你很快就会完蛋,如果你还想回到大唐就赶紧处理伤势,这是止血生肌散!”
    霍撼山接过疗伤药却没有着急处理伤势,“对面还有几十个吐蕃伤兵!”
    苏扬眯着眼睛一直盯着不远处的几十个吐蕃伤兵们,“我数了一下,一共四十二个,他们没有进攻之力,但我们要把他们全部解决的话只怕也不能活着回到大唐了!”
    霍撼山紧了紧手上的横刀,“你想怎么做?”
    “现在你返回去,把他们三个从树林里找回来,这些吐蕃伤兵由我来应付,我觉得我可以和他们好好聊聊!”
    霍撼山没动。
    苏扬扭头盯着他,吼道:“我官阶比你高,你最好是服从命令,快去!顺便把你的伤势处理一下,我已经带了三个要死不活的累赘,可不想再多一个!”
    霍撼山咬了咬牙,打马掉头向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
    等霍撼山走远,苏扬回过头深吸一口气,策马向前方四十二个吐蕃伤兵小跑过去。
    这些吐蕃伤兵们一个个如临大敌,二十户战力强悍、完好无损的骑兵都被苏扬和霍撼山干掉了,他们这些伤兵岂不是待宰的的羊羔?
    “那日勒,他过来了,怎么办?”一个年轻的吐蕃伤兵神情紧张的问身旁的十户长,说话时的声音都带着颤抖,腿肚子都在转筋,后背已经冒出了汗珠。
    那日勒同样很紧张和害怕,这些人全部都是伤兵,其中二十八个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剩下的十四个要么缺胳膊断腿,要么重伤虚弱不堪,即便拿起武器也没有几分战力。
    而苏扬骑着马,还有弓箭在手,无须靠近就能进行远程攻击,还能利用战马的机动速度不停的游走袭击。
    为了压制住伤兵们的恐慌,那日勒急忙大声道:“都别慌,他只有一个人,我们还有十几个拿得动刀枪的,如果他向我们射箭,我们就投掷长矛,如果他打马冲过来,我们就和他拼了!”
    其他吐蕃伤兵们听了这话之后紧张恐惧的情绪稍稍缓解了一些。
    这时苏扬在一箭之地外勒马停下,并高声大喊:“对面的吐蕃兵听着,你们虽然人多,但都受伤了,又无马,伤不到我;但我知道我想要把你们全部杀死也不易,而且你们都是伤兵,我不想杀失去战力的敌人。你们要回家,我们也要回家,因此我有一个提议,我们各走各的,互不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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