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牌贾赦(五)
    袭爵的圣旨刚下,贾赦就请了礼部的官员按规矩收回府中逾制物品,门口的牌匾也由荣国府换成了宣平侯府。贾赦穿上侯爷的朝服进宫叩谢圣恩,再次见到高坐上位的皇帝,不由得心生感慨。
    这位皇帝在太上皇还在位的时候可是最不起眼的皇子,就连他当初有功在身得太上皇看重,也从没注意过这位主子。谁承想众人最看好的太子居然反了!甚至平时颇得圣心的两位皇子还牵涉进夺嫡之事,最后太上皇心灰意冷,在太子死后传位给现在的皇帝,自己养老去了。
    太上皇当初会选这位主子,怕是打着让位不让权的心思,谁知这位深藏不露,几年间已经掌控了朝堂,再不容太上皇随意开口了。贾赦垂下眼恭敬的跪着,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世上看不清儿子的人不止他一个,太上皇那般英明神武不也被几个儿子耍的团团转?幸好他得神仙眷顾,尚有机会拨乱反正,扶起贾家。
    皇帝和贾赦闲话了几句,发觉他并不像外间传闻那般不学无术,反而很有眼色,比起朝堂上那些老狐狸也不遑多让,但皇帝正想打压世家,这时候却是不能重用贾赦的,最后便只赐了些金银珠宝已做恩宠,差事却是提也没提。
    贾赦面上感激涕零的谢了圣恩,出宫上了马车之后面色才淡下来,对皇帝的心思已是猜测到两分,为人臣子最重要的就是要学会揣测圣心,既然皇帝要打压世家,他这一代是讨不到什么好了,可贾琏成长起来却正是好时候,只要他将贾家约束好,待皇帝收拾完心大的世家就要开始安抚了忠君的世家了,到时贾琏刚好能入皇帝的眼。至于贾琏会不会长歪,他完全没想过,贾琏还小,有他盯着又有张家书香门第帮扶着,必定是错不了的!
    贾赦成了侯爷,贾家的门第并没降多少,可也因为他不像荣国公一般有实权,没什么人上门攀关系,贾赦乐得清静,只专心给贾琏启蒙。
    贾政却在心中嘲笑兄长不识好歹,归还库银把有欠款的人家都得罪光了,就算袭了爵又怎样?哪比得上自己被指派去工部当差接触政事来的荣耀?贾政私下里对王夫人叹道:“兄长如今行事破无顾忌,上次归还欠银一下子就拿出一百多万两银子,府中如今怕是离入不敷出不远矣。”
    王夫人管过家,自然知道存款只剩下几十万,心中不甘,“老爷,大伯动用中公的银钱丝毫不同我们商议,上次是欠款倒还罢了,我只怕日后大伯再做什么,我们也拦不了,这样家业岂不是都被他败光了?”
    贾政满脸抑郁无奈,“唉,我也没办法,谁让兄长是当家人呢?太太可有什么主意?”
    王夫人心里暗恨他假正经,坏事全让自己担着,可有不得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妾身认为,中公的银钱毕竟有老爷一份,不如我们提早分了,有老太太在,定不会让老爷吃亏。如此一来,大伯日后想做什么,也动不到我们的根基。”
    “胡闹!”贾政皱眉斥了一声,“你一介妇道人家懂什么?我未袭爵,出了府就只能住个小院子,六品官的宅院和侯府的宅院怎会相同?日后待客都抹不开脸面!”
    “老爷,咱们可以分产不分家,日常花用两房分开,但还是住在这里,方便孝顺老太太,大伯也是孝子,总不能拦着不让咱们孝顺老太太吧?”
    贾政沉吟片刻露出个笑来,正要说话,就见周瑞家的惊慌失措的冲进了屋,口中喊着,“太太不好了!大老爷和大太太命人来请老爷、太太去荣禧堂,说是……说是账目有问题,要对峙!”
    “什么?”王夫人惊呼一声,猛地站了起来。
    贾政皱眉看她,“怎地如此失态?账目有何问题?”
    王夫人心跳的厉害,勉强扯出个笑来,应付道:“无事,妾身只是惊讶大房又出了幺蛾子,看来大伯果真是变了,老爷,不管是因着什么,今日大伯叫咱们过去显见是要给咱们没脸容不下咱们的,咱们不如趁机和他分个清楚,日后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他们再想出幺蛾子也没法子了。”
    贾政不疑有他,想了想赞同的点点头,“我若开口,兄长许会说我凉薄,不顾兄弟,还是你便同母亲分说清楚吧,母亲一向慈爱,定会为我们做主的。”
    王夫人面上顿了顿,低下头,“是,妾身会同老太太说的。”
    周瑞家的扶着王夫人坐上小轿,见贾政走远了,忙凑到王夫人耳边小声提醒,“太太,大太太这些日子一直盯着账本,今日闹得这般大怕是拿住什么把柄了,怎么办?”
    王夫人心里乱得很,只能强自镇定,“账册都被我抹平了,张氏那个病秧子哪有那么多精力细看?许是诓我们的,莫要自乱阵脚,我先去看她查到了什么,你马上回去把我小库房里的东西藏好。只要没拿住证据,我就可以说她是诬陷,反咬她一口!”
    周瑞家的还是有些忐忑,但王夫人厉眼扫过来,她也只好照办,目送轿子离去后,她立马跑进小库房把银票藏起来,又翻出王夫人从中公库房拿的各式摆件,想法子藏进王夫人的嫁妆里,盼着王夫人能安然渡过这一关,不然她这个心腹绝对没好下场的!
    王夫人摸摸已经很大的肚子,心下稍安,她现在怀着贾家的子嗣,贾赦和张氏就算查出什么也不敢怎么样,不然逼迫孕妇、苛待弟媳的名声可跑不了!
    有了保命符,王夫人进屋时还好心情的带着笑意,直到看到地上跪着的冷子兴才惊骇的瞪大眼,那冷子兴旁边打开的匣子可不就是她放印子钱的借据吗?!
    贾母本就阴沉着脸,见她进门连个问好也不会说,心下更是不痛快,瞪向贾赦,“老大,你把人都叫来是要做什么?下头跪着的是谁?”贾母满脸讽刺冷笑,“你不是很威风么?连我身边儿的人也尽都听你吩咐,怎么处置个下人还要如此兴师动众?莫不是看我们几个不顺眼,想找名头攀扯呢?”
    贾赦脸色十分难看,严厉的看向王夫人,“不如弟妹给老太太说说此人是谁?”
    贾母心里一个咯噔,内宅妇人和个外男牵扯上是怎么回事?她看着王夫人的肚子一下就想歪了,前倾着身子厉声质问,“老二媳妇,怎么回事?此人与你是何干系?”
    王夫人见老太太脸色不对,忙垂着脑袋辩解,“老太太,儿媳不知大伯是什么意思,儿媳整日跟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哪里会认识外头的人呢?这可真是冤死儿媳了。”
    张氏淡淡的瞥过去,“弟妹,这人的岳母可是你陪房周瑞家的,你张嘴就说不认识,莫不是做贼心虚?”说完她又让丫鬟拿起地上的借据给贾母看,“老太太,弟妹的胆子可是不小,管家一年,中公的积蓄不见多,她的私房怕是添了不少。只这害人的勾当我们侯府担不起,弟妹不怕阴司报应,儿媳却还想为琏哥儿积些福的。”
    贾母之前光顾着跟贾赦生气,也没注意地上的东西,这会儿拿近了才知道是借据,想起以前听说的王夫人发放份例总要拖延半月,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拿府里的银子放印子钱了,收回来的利息全进了王夫人自己的腰包,连同那些“经营不善”的铺子和“收成不好”的田庄,怕是这一年王夫人没少接着掌家做手脚。
    谁家主母都有几分手段,可被抓出来就只能怪技不如人了,贾母脸一沉,指着王夫人就开骂,“你个没良心的东西,竟做出这等散尽天良的事,我们贾家哪里亏待过你?你要这般给家里招祸?”
    贾政也愣住了,反应过来上前就给了王夫人一耳光,“你这蠢妇,当真是你做的?”
    王夫人捧着肚子,动作艰难的跪在地上哭道:“老爷,我冤枉啊,我没做过啊!老太太,儿媳怀着身孕,哪里有精力事事过问?这定是下头的人趁我精神不好背着我偷偷做下的事,老太太可要给我做主啊,我为着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做这等事啊。”
    贾赦冷哼了一声,“家门不幸!老太太,这就是你当初看好的儿媳妇?娶妻当娶贤,老二媳妇进门之后老二都变成什么样了?如今老二媳妇闹出这桩丑事,若传出去老二刚得的官怕是也做到头了。”
    牵涉到贾政前程,贾母立马心硬起来,“你个丧门星还敢哭,就算不是你做的,你连个下人都管不好也是难辞其咎,后头有座小佛堂,你自进去悔过吧,莫要糊涂带累了老二!”
    贾政听得母亲为他圆了场,心里松了口气,看着王夫人高高的肚子没再说什么。
    张氏在一旁皱起眉,这是要轻轻放过了?监守自盗、放印子钱最后竟成了督管不力,那她查这么久有什么用?
    ☆、国公爷牌贾赦(六)
    贾赦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道:“哦?原来是没管好下人。说起来这下人定是弟妹心腹才能拿到我贾家库房的银子,当下人的得了主子看重不思尽心办差,反而欺瞒主子做下此等恶事,我看便将他们送官吧,以证我贾家清白。”
    装缩头乌龟的冷子兴一听脸色大变,他一个小老百姓进了衙门不死也要褪层皮!急忙喊道:“侯爷饶命啊,此事与小人毫无干系,全是小人的婆娘和她老子娘做下的事啊,小人,小人事先不知匣子里是什么,小人冤枉啊!”
    “住口!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给我堵住他的嘴!”贾母眉头一皱就喝了一句,又指着贾赦骂道,“一点子小事也要闹到衙门去,你是想让贾家成为京城的笑话吗?谁家没有不得力的奴才?私下打几板子发卖了也就算了,难不成还要跟这等小人计较?”
    贾赦心里想着下人调查回来那一桩桩往事,恨不得一杯毒酒弄死她!面上却依然是一片云淡风轻,“老太太此言差矣,这一年也不知弟妹是怎么管的家,咱们府里的下人多是好吃懒做、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今日这事恐怕已是传扬出去了,若被御史听见,我的爵位不说如何,二弟的官位怕是保不住,二弟连自己一房的事情都理不清,被几个下人拿捏,朝廷怎会让他当官?将犯事之人送官也是为了证明府里的清白,旁人知晓了只会骂那下人背主,怎会笑话我们吃亏的主子?”
    贾母去看贾政,贾政心里也没谱,他才刚刚做官,以前就只顾着闭门读书,哪里懂这些事,可听贾赦说的又觉得有几分道理,一时犹豫不决,眉头皱得死紧。
    冷子兴拼命的挣扎,他是个精明的,这会儿功夫就看明白贾家大房是想斗倒二房,今日就算处置不了王夫人也定会砍掉王夫人的臂膀,他那岳家是栽定了,八成就要替王夫人背上黑锅。既如此,他何必帮着遮掩?婆娘可以再找,没得为了岳家把自己搭上,何况如今只有把王夫人咬住才有机会私了,说不定大房满意了还会赏他点银子,他可没跟贾家签卖身契,只要回去写封休书,离开京城又是一条好汉!
    想通这些冷子兴觑了个空从押着他的小厮手中挣脱,一把扯掉嘴里的破布就如倒豆子般的哭喊出来,“侯爷给我做主啊,这些丧天良的事全是二太太让小人的岳母做的,小人不同意,二太太便威胁小人说要让小人一家子在京城活不下去,小人胆小不敢与二太太为敌,这才帮她传了两次东西,可这些事小人真的没沾手,全是小人那岳母做的!小人的岳母人唤周瑞家的,侯爷可叫她来同小人对峙!前两日二太太还说如今二老爷有了名帖,她可以帮人平官司,让小人留意那些做了恶事不想进大牢的人,此等断子绝孙之事小人怎么会做?这才故意露了踪迹让侯爷抓来,小人是想向侯爷陈情啊,求侯爷为小人主持公道!”
    王夫人尖叫一声,冲着旁边几个小厮、婆子劈头盖脸的骂,“你们这些不中用的东西,看着做什么?还不堵了他的嘴?”
    两个婆子押着周瑞家的走进门,周瑞家的一直想往前冲,无奈她悠闲日子过久了,手上没几分力气,如何也挣不脱。她一听见女婿的话就知道完了,她的主子是王夫人,今日不管受什么惩罚,王夫人过后总会补偿回来,可被女婿这么一说,王夫人非恨死他们不可!女婿平日没少拿好处,这会儿却将罪名全推到她身上,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周瑞家的被押着跪倒在地,气急败坏的喊道:“冷子兴!你不要血口喷人,这银子分明是你拿捏了我女儿威胁我给你的,太太最是心善,你莫要胡乱攀扯!老太太,奴婢冤枉,大老爷,奴婢是被这泼皮威胁,一时猪油蒙了心害了主子,大老爷您明察啊!”
    “放肆!这里可是侯府,什么大老爷?你这是哪家的规矩?你王家莫不是也分什么大老爷、二老爷?”张氏一拍桌子,讽刺的扫了眼王夫人。
    贾母喝道:“够了!王家两个老的都不在了,自然分家,如今我老婆子还在呢,你这当嫂子的竟是容不下小叔了?”
    张氏站起身随意的福了一福,“老太太多想了,这罪名儿媳可不敢当,还是先问清这两人谁说的是真话吧。”
    冷子兴和周瑞家的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陷害,但冷子兴在市井中混了多年,周瑞家的哪是他的对手,没一会儿就被冷子兴绕了进去,所说之词漏洞百出,贾家众人越听脸越黑,原来王夫人不仅扣下了店铺和田庄的收入,还拿了库里的珍宝摆件出去卖,听冷子兴描述的一个花瓶分明是御赐之物,这可是大罪!
    王夫人急的额上冒汗,几次喝止都不管用,低头看到自己的肚子,眼珠一转顿时歪在地上痛呼起来,“哎呦,我的肚子,老爷,救救儿子啊,老爷,好痛——”
    贾政见她表情僵硬,哪里会信?何况贩卖御赐之物踩到了他底线,若被查出来他的官必定做不成,说不定还要获罪,这种事怎么能容忍?当即指着她怒斥,“你这蠢妇做下恶事还要拖累贾府,怎配为人母?我这就休了你,免得你再作孽害了珠哥儿和元姐儿!”
    王夫人若此时清醒一点定能察觉贾政在吓唬她,毕竟孩子还小,有个被休弃的母亲对孩子影响太大,可她此时已经六神无主,被贾政一喝就受了惊,顿时惨白了脸,“我,我的肚子——啊!救命——”
    张氏看着她不对劲,心里解气得很,但也不能让她就这么出事,那样就对大房不利了,忙叫人去请稳婆和太医,安排几个力气大的婆子将王夫人扶到厢房床上去。
    贾赦看向贾政,试探着问道:“二弟,你看此事当如何了结?”
    贾政不可置信的瞪着他,表情愤怒,“兄长,你怎能如此冷漠无情?王氏虽有错,可罪不至死,她此时动了胎气怕是要难产,弟弟的妻儿生死不明,你还要揪住此事来打压弟弟,你……你……”贾政像是被兄长伤得说不出话来,眼角发红的转身要走。
    贾赦满眼失望,开口叫住不知悔改的贾政,冷声道:“此事是不是王氏所为你心里一清二楚,王氏不止放印子钱,还监守自盗,偷家中御赐之物私自贩卖,甚至想偷拿家中名帖包揽诉讼,此无德妇人我贾家要不起,若你还想留在我侯府便将王氏休掉另娶,若你执意包庇王氏,我侯府供不起你们这两尊大佛,你们便分府另过吧。”
    “老大!”贾母怒喊一声,捂着额头就倒在榻上。
    贾赦眼皮都没抬,摆摆手吩咐小厮去请太医给老太太看病,又盯着贾政等他答复。贾政最好面子,之前还私底下嘲笑贾赦,如今却被他在众人面前逼迫着做决定,只觉贾赦是把过去三十几年的仇都报了!心中一怒就要应下,“好,既然你要分家,那就……”
    “老二!”贾母咳了几声,装作头晕刚缓过来的样子靠着丫鬟喊道,“父母在,不分家,你们两个谁也不许再提分家,不然气死了我你们谁也别想得了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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