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摆满月宴那天,王子腾阴着脸进了贾府,可贾母病着、贾政在养腿,他想算账都不方便,只能先拽着贾赦去了书房,想好好跟他理论理论!他刚从外地回京,错过了妹妹的丧事,具体的缘由也不清楚,但妹妹好端端的早产还难产去了,总要跟贾府讨个说法!
    ☆、国公爷牌贾赦(十)
    书房里,王子腾看着贾赦的眼中满是审视,总觉得在贾赦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气势自己都比不上,难道真是因为当上侯爷开了窍了?王子腾微眯起眼,暗自摇了摇头,依着从前贾赦那性子,当上侯爷只会拎不清斤两张狂的耀武扬威,然后再被贾老太太打压下去,怎么可能把府里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安排好?虽说也不消停,可看结果,好处全被大房得了,他更相信这是贾赦预谋已久的爆发!想到这,他脸上挂上讽刺的笑容,“恩侯兄,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许久不见,我已经认不出你来了,从前却是我看走了眼,没发现恩侯兄这般本事。”
    贾赦淡淡的看着他,语气疏离,直接讽刺了回去,“王大人别来无恙,你贵人事忙,哪里会注意我等闲散之人,若王大人往日能分出两分心思来教导令妹,怕是如今也不会闹出这等丑事来。”
    王子腾心里一怒,脸上绷了起来,“恩侯兄此言何意?今日我正想问个清楚,舍妹好端端为你贾家延续血脉,怎会在家中无故早产?侯府高门大户,珍奇好药不计其数,为何舍妹竟是失了性命?我们四大家族同忾连枝,互为姻亲,世代交好,如今你贾家害了我王家女,如何都要给我个说法!”
    贾赦也不废话,直接拿了周瑞家的按手印那张供词给他,“此人王大人也识得,乃令妹心腹。此次令妹拿我侯府中公的银钱去外放印子钱,又盗取御赐之物出府贩卖,我侯府实是容不得她,本欲将其在产子后送入小佛堂静修,没想到她过于激动,难产而亡。”
    这时王子腾已经皱眉看完了供词,特别是后面那极其明显的一行字,谋害长房长孙!同为顶门立户的男人,这一条他感同身受,其他的事闹再大都有转圜的余地,唯独谋害自己的子嗣这一条,绝对不能饶恕!贾府已经是贾赦做主了,认了这些罪两府岂不是要决裂?
    王子腾随手撕碎了供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舍妹已经去了,竟还有人往她身上泼脏水,真当我王家无人不成?劳烦侯爷将这奴才交给我,让我好生审问一番,我不能让舍妹死的不明不白,否则愧为兄长!”
    贾赦轻摇了下头,“此事千真万确,本侯已答应老太太不再追究,若王大人执意不信,那便是贾家与王家之事,王家害了我贾家子嗣,合该告知全族让族长出来评评理,”说着,贾赦瞥了一眼地上的纸屑,嗤笑道,“幸好当初为以防万一,直接让那奴才留下了几份口供,不然今日王大人这一失手,本侯还要寻那奴才再招供一次,倒是麻烦。”
    王子腾没想到贾赦要闹大,丝毫不怕害死弟媳名声受损,他抬头看向贾赦发现其胸有成竹、严寒怒火,顿时失了质问的气焰,认定贾赦手中还有其他把柄。脑子里飞快想着如何保住自家的利益,妹妹已经死了,不能让王家再有损失!至于妹妹的死因,大家心知肚明,可为了不把这些丑事爆出来,他就不能再提。
    贾赦看到他的表情,知道他不会再揪住王氏的死来闹事,但皇上对王家可没表现的那么看重,所以也不打算和王家继续亲近下去,便冷声道:“王大人,事出突然,得此结果也是难以预料,王氏已逝,本侯不想再节外生枝,且家母同舍弟尚在养病,本侯也无心应酬。今日乃宝玉满月之日,才请了几位过府,自是不好怠慢,若王大人无事,本侯还要出去招呼客人。”
    王子腾立即诚挚的起身抱拳,脸上歉意十足,又略带几丝气愤,“恩侯兄,舍妹愚笨,受下人蛊惑做下错事,如今舍妹已逝,那等奴才更不可饶恕,劳烦恩侯兄处置了他们让他们去地下好生跟舍妹赔罪。”
    “不安分的奴才本侯自会处置妥当,时辰差不多了,王大人请。”
    贾赦没有正面应下,王子腾只得无奈的随他去外院开宴,他之前不知妹妹害了贾赦的长子,现在理亏一时想不到回转之法,而且他刚刚想到近日在军中收拢贾代善旧部遇到的那些阻碍,之前他只当是政敌使的绊子,今日见了贾赦却不得不怀疑是贾赦在暗中捣鬼。只可惜他一向看不上贾家兄弟,并未多接触,妹妹一死,他对贾家的情况一无所知。
    饭后,王子腾硬着头皮开口笑道:“方才挂念舍妹的事,没去给老太君请安,是我失礼了,左右这会儿无事,不如一同去探望老太君,也让她老人家热闹热闹?”
    史鼎立刻接话道:“正是,姑母病了,我们做侄子的很该去探望探望,大老爷们也不必怕什么病气,不见姑母一面心里难安啊。”
    贾赦听他们一唱一和,心里冷笑,也不多话,招来下人吩咐两句就带着他们往西院贾母的住处走去。几人在他身后对视了一眼,有些摸不准情况,他们本是猜测贾母被贾赦控制才出言试探,没想到贾赦这么干脆就同意了。
    进了贾母的院子,几人就看到院中里里外外的丫鬟、婆子都规矩得很,无一人说笑玩闹,看着就知道将老太太照顾得极为周到。
    林嬷嬷出来将他们迎进屋,福身道:“侯爷,老太太这几日无甚精神,方才又头痛,服过药已经睡下了。”
    王子腾皱皱眉,故意高声惊讶道:“这是怎么了?老太君一向身子健朗,怎一阵子不见就病倒了?可有请太医看过?太医怎么说?”
    史家人知道他的意思,也都提高了音量,询问贾母的病情。
    贾赦沉下脸冷哼了一声,“几位怕是醉了,老太太难得休息一会儿,若被几位吵起来怕是又要头痛,如此孝心,老太太可受用不起!”
    几人有些尴尬,又见他们这么吵里面都没有声响,便纷纷告辞,想着等回府问问各自的夫人再做打算。
    这个满月宴贾政就虚弱的出来露了个脸,其他的都是由贾赦应酬的,而贾赦从头到尾并没同他们多交谈,不见半点热络,让他们明白一旦贾母去了,这宣平侯府就要同他们几家疏远了!虽对贾赦种种举动不解,但他们也看不上已无实权的贾府,既然贾赦不识抬举,他们自也不会主动贴上来!
    贾赦将他们送走就准备闭门谢客,老太太日子不多了,等贾政腿伤养好的时候也差不多能将贾政分出府去,之后要守孝,可以名正言顺的与其他世家拉开关系,如此,贾家就安全了。
    诸事安排妥当,贾赦心里松了口气,这些事实不是他擅长的,做起来很是不耐烦,若有机会他还是想上战场去拼个军功回来,可惜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正在花园里慢悠悠的走着,张氏身边的大丫鬟跑来说张氏请他过去,贾赦眉头一皱,以为张氏身子不好了,忙快步朝张氏房里走去。谁知一进门却见张氏正拉着一位姑娘的手说笑,贾琏也趴在床边和她们凑趣。
    那位姑娘看见他,立即起身行礼,头垂的低低的,“民女拜见侯爷,侯爷万安。”
    贾赦摆手免礼,挑眉看向张氏,“不知太太这里有客,倒是本侯莽撞了,晚些本侯再过来吧。”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张氏急忙叫住他,笑道:“侯爷,妾身是有事相商,对了,这位是妾身娘家的一位堂妹,和妾身很是投缘,妾身想留她在府中住段日子,侯爷看……”
    贾赦随意的点点头,“太太看着安排就是。”
    “谢侯爷。”张氏又拉起小张氏的手拍了拍,低声道,“妹妹陪我说这么久的话想必也累了,就让嬷嬷带你去客房休息一下,若有哪里住着不舒服就来跟我说,你我姐妹,千万不可见外。”
    小张氏娴静的笑了笑,“妹妹知道,那姐姐好生歇着,明日妹妹再来陪姐姐说话。”
    “哎,好。”
    小张氏又跟贾赦行了个礼,便同张氏的奶嬷嬷一起出去了。张氏摆手让众人退下,有些疲惫的靠坐着,叹道:“老爷,妾身这身子怕是不成了,可是琏儿还那么小,妾身实在是不放心啊!妾身不是不信老爷,只是这后宅之中,到底是当家太太管着的,且老爷再娶还会有嫡子,到时妾身怕琏儿会受委屈。”
    贾赦认真的听着,没有反驳。张氏见了露出些笑来,说话自在了许多,“若是从前,我也不会想这些,但近些日子老爷变化颇多,对琏儿也重视着,我才动了心思想亲自挑选一位姑娘替我照顾老爷和琏儿。妹妹她父母都不在了,她也因守孝耽搁了亲事,拖到二十岁还没定下来,如今住在我娘家,我想着我娘家对她有些个恩情,她若嫁进侯府也是高嫁了,日后应当不会有歪心思的。”
    贾赦看着她眼中的担忧和害怕,心里叹了口气。
    ☆、国公爷牌贾赦(十一)
    贾赦原本是想着过些年等贾琏到了十岁再娶一继室回来打理后宅,那时贾琏也大了,多在外院读书和后宅主母接触得少,能免去许多委屈。有上辈子的经历在,他对自己能不能护住孩子真没多大信心,毕竟他曾被贾母骗了一辈子,真正的贾赦受过多少委屈他都不知道。纵使这辈子无缘官场,有更多的时间留在家中,他对这些琐碎的事也是不擅长的,未免贾琏在他的疏忽下受了继母的委屈,他便决定要晚些再谈婚事,没想到张氏却想让自家堂妹嫁过来。
    看到张氏已经目露哀求,贾赦沉吟片刻道:“明日我去岳父那里为琏儿求一位夫子,日后我会好生看着琏儿读书习武,爵位也会传给琏儿,你且安心。至于继室,若如此能让你放心些,那便依你的安排吧。不过如今说这些还早,你心思放宽些,养好身子多陪陪琏儿才是,旁的人再亲近终归是不如亲母的。”
    贾赦说到这,不禁有些恍然,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当年母亲对着贾史氏那么个儿媳妇是否也经常生气?有没有在贾史氏手上吃过亏?看着贾史氏对母亲一手带大的“贾赦”虚伪不慈时,是不是很无奈愤怒?临终时又有没有无法延续生命的遗憾?
    他突然觉得自己上辈子还是幸运的,因为他至死也不知道自己被发妻骗了那么多年,唯一遗憾的只是子孙不济,却没有被背叛欺瞒的愤恨。他自嘲的垂下眼,如今当真是太闲了,竟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管上辈子如何,他活过来了,还知晓了所有事,理当珍惜这个机会,好生教养子孙,弥补将前世唯一的遗憾。
    张氏留心着他的神色,见他怔怔出神,以为他是想到了贾母,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同样是做母亲的,她根本无法理解贾母的偏心和自私,所幸因着王氏和贾瑚的事让贾赦不再愚孝,甚至打压了贾母,不管日后如何,贾琏的处境总是比过去预想的好多了。
    “老爷,您也莫要多想了,我会仔细养着身子的,这段日子就让堂妹先住在府里观察看看,也好知道她能不能担得起侯府主母的担子,我虽有些私心可也不能耽搁了老爷。若老爷有什么人选就遣人来说一声,我也打听打听,心里踏实些。”
    “胡说什么!重要的是琏儿,你看着合适就好。”贾赦斥了一声,正事说完了他便不想再和张氏共处一室,毕竟在他心里那还是他儿媳妇呢!于是他随意叮嘱了两句就回房了。
    张氏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老爷现在不贪花好色了,可为什么突然就变得不近女色了呢?难不成以前都是做出来的假象迷惑老太太的吗?用得着吗?
    几乎所有人都猜测贾赦过去的荒唐是藏拙的表现,因着他现在和贾代善行事很像,所以众人都觉得他是子肖父,没人往鬼神上面想,反而阴差阳错的扭转了贾府近些年日渐不好的名声。
    参加满月宴的那些太太们确实见到了贾母,但当时贾母半靠在床上,脸色苍白很没精神,见着她们也就是点点头没什么说话的兴致,所以她们都确认贾母是真的重病了。之后每隔几日,王家、史家都会派人来给老太太送些药材,问候一下病情,史家还请了一次太医,但林嬷嬷并没给贾母下毒,只是吃食上有些不相和,让贾母不好消化病情加重罢了,做的很隐晦,根本查不出什么,结论也就是仔细调养罢了,这下子王家、史家想找茬也不行,贾赦对他们又极是冷淡,渐渐的他们便不再登门。
    贾府过着清净的日子,贾赦给贾琏请了夫子回来之后,开始亲自教贾琏武功,顺便也锻炼自己的身手强身健体,这具身子没有经历过战场上的磋磨,底子好得很,就算过去纵情声色,每日补着也没亏到什么,这算是他重生之后最满意的一点了。
    每当看到贾琏仰着小脑袋濡慕的目光时,他心里对闲赋在家的郁气就全部消散了,贾琏实际上是他的孙儿,隔辈儿亲,他没有丝毫做严父的自觉,教导贾琏时很是和善,难得的让他体会了一把“父子情深”的亲情。
    不过平静的生活中还是有让他头痛的事,就是那位住进府中的小张氏。他每次在园子里闲逛的时候几乎都能偶遇小张氏,刚开始两次小张氏很是惊讶拘谨,后来就有些羞涩不自在,贾赦知道这都是张氏安排的,想让他接受小张氏做继室,免得心里不喜这种安排日后让小张氏和贾琏受委屈。
    虽然他很能理解张氏的慈母之心,但是……他真的对女色不上心啊,前世他死的时候都是个老头子了,娶谁不娶谁他压根就不在意,随便张氏安排就好,这张氏还偏想让他接受的心甘情愿,真是……这儿媳妇给公公安排继室的感觉太让人无法接受了!
    在偶遇了小张氏五次之后,贾赦终于受不了了,他知道张氏心里没底就会继续做这些小动作,便在一次同张氏用膳的时候隐晦的表达了对小张氏的欣赏,张氏立即就高兴起来,很快将小张氏送回了张家。毕竟小住几日还可说是关心她这个堂姐的病情,若住的久了,外面就会有流言出来了,张氏在这方面安排得很是周全。
    完成了最大的心愿,张氏的身子日渐虚弱,不过她没想到磋磨了她半辈子的婆婆贾史氏竟是比她先一步走了!
    贾史氏说不准受没受苦,林嬷嬷多是想法子让她虚弱和睡觉,就连最后她也是在睡梦中离去的,面色平静,不知道心里有没有怨恨。
    贾政拖着刚刚养好还有些疼的腿扑到床边失控的大哭,老太太护了他一辈子,他所有的东西全是老太太给他争来的,连官职都是老太太在父亲临终前求的,如今老太太忽然没了,他像是失了主心骨一般,不知该何去何从。而且他的官职,刚上任没几日便断腿休了假,养好伤想要回去销假的时候老太太居然去了!等他守完三年母孝还能保住他的官位吗?他心里一片茫然。
    贾赦就站在贾政身后不远处,心里并没有什么痛快的感觉,但也没有伤感。那些夫妻情分早已在重生之后的一次次交锋中消失殆尽,他只觉得松了口气,没了贾史氏和贾王氏,他在自己家中也终于不需再日日提防了。
    贾母的丧事办得很大,张氏身为长媳不得不出现在丧礼上,她身子本就很弱了,这一场丧事下来尽管竭力保重自己还是倒了下来,太医看过后只说回天乏术。
    张氏打发了众人出去,看着贾赦苦笑起来,“没想到,最后还是因着老太太让我又吃了一次大亏,兴许我与老太太八字不合,天生就是相克的命!老爷,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这次我是真的不成了,老爷,老太太去了,您要守孝三年,婚事是暂且不能提了,若是……若是三年后我堂妹还未嫁人,老爷能否答应我娶她做继室?”
    张氏不等贾赦回答又急急的解释,“我也不是那等自私心狠之人,老太太一去我便写了书信告知娘家,让堂妹自主婚事,我总不能耽搁了她。不过我以己度人,若是我的话,我定会等上三年的。堂妹家中已无亲人,无论嫁给谁都没娘家照拂,且门第不会高,她年纪不小,嫁给旁人也同样是继室,倒不如等三年之后嫁入侯府,只要她善待了琏儿,我娘家便是她的娘家,有这层情分在,老爷也会对她让上三分,这已经是顶顶好的姻缘了。”
    贾赦摇头叹气,“你不必试探,我既答应了你便不会心生芥蒂,我一心想教好琏儿让贾府恢复荣光,对于娶何人做继室并不在意。你也不必太忧心,有我护着,无论日后有什么争斗,琏儿定性命无忧,”说着,他想到张氏不会信他说的话,迟疑了下,道,“我会上奏皇上为琏儿请封世子,如此,你也可放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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