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深觉姜筠真乃铁口直断,陶老夫人寿诞之日的大半个月后,京中又爆出一则八卦新闻,可以上娱乐头条的那一种——
    永宁伯次子偷置了个外室,被正有孕的慧柔郡主知道了,慧柔郡主挺着超过五个月的孕肚,领着一大票男女奴仆,把永宁伯次子的外室之宅,砸了个稀巴烂,末了,还一头哭去皇宫,找宫里的皇贵妃告状,这等夫妻间的小事,日理万机的皇帝老爷哪有空闲过问,理应由现在的后宫之主,即皇贵妃协调。
    慧娴郡主和慧柔郡主自幼丧父,没过多久,其母也跟着病逝,两人自小在宫里长大,圣恩虽不算隆重,但也是金枝玉叶一般的存在,如今,皇帝的亲孙女被永宁伯府如此下面子,皇贵妃立即召永宁伯夫人进宫‘谈’心。
    ——谈心才过一天,结果暂时还没有被八卦出来。
    已入十月,渐近寒冬,小孩子身娇体贵,逢春早早就让两个孩子穿得厚实暖和,身形又臃肿起来的嫤姐儿,嘟着小嘴郁闷了好几天,待适应了厚衣厚裤时,便又开开心心地玩闹起来,至于晏哥儿,春天和秋天时还略好些,一到夏天和冬天,恨不得天天扑在团枕上打盹。
    “你个小懒猪。”逢春坐到炕边,伸手拍了一记晏哥儿的屁股,领口拢着的柔软风毛,随着逢春的呼吸笑语声簌簌而动,“别趴着不动了,过来,叫娘亲抱一抱。”
    晏哥儿以乌龟爬的速度,慢腾腾地蠕动到逢春怀里,逢春抚着儿子细腻如脂的脸蛋,好言好语地哄道:“晏哥儿,你看今天太阳多好,姐姐都在院子里,和丫头们躲猫猫玩呢,你就算不想跑着玩,咱们也可以去外头晒晒太阳嘛。”
    “不想去。”晏哥儿嘟着如花苞般鲜嫩的嘴唇,有一点点泫然欲泣,“娘,想睡——”其实,晏哥儿马上就要睡着了,谁知母亲一巴掌下来,又把他打醒了,他自小安静,不大哭闹,但也是有脾气的人。
    见儿子露出一幅委屈的小模样,逢春深感无力:“好吧,那你躺着去睡吧。”晏哥儿这娃娃什么都好,只两点最让逢春头疼,一不爱说话,二不爱活动,哈利路亚,她不想养一只锯了嘴的小胖猪哎。
    听懂母亲让自己去睡的话后,晏哥儿又慢腾腾地爬离母亲,在暖炕上舒服的一摊四肢,还非常早慧地去扯毛毯,待把自己的小肚皮搭牢了,才将眼睛一闭,慢慢地呼吸绵长。
    逢春这个亲妈,在一旁看得是五体投地,佩服不已。
    待姜筠中午从外书房回来后,逢春忍不住给姜筠说了这一茬:“我记得,我是给他说过,睡觉时要盖好肚子,要不然会着凉,一着凉就要吃很苦很苦的药——”
    夏天天热,嫤姐儿和晏哥儿睡觉时,老掀搭在肚子上的薄毯,逢春便教育了两人几回,孩子还小,难免会有头疼脑热的情况,想是两人对苦药味记忆犹新,睡觉之前再也不烦躁地踢被子了,当然睡着后再踢的被子,自有照顾的奶妈和丫头再给盖好。
    “今儿,我叫他到外头晒太阳,他不乐意去,还一脸委屈的看着我,好似我扰了他的清静一样。”想起儿子虽然安静却乐趣多的小模样,逢春一脸忍俊不禁道,“看他眼巴巴的想去睡觉,我也没逼他去玩,便说那你去睡吧,这小子也不用我搭手,自己爬到炕上,躺好之后,还去拉毯子盖上肚子,然后露着两条腿两条胳膊睡着了——”
    饱睡一觉的晏哥儿,刚刚被饿醒,姜筠伸出两条修长的手臂,将神色懵懂的漂亮儿子捞到腿上坐好,轻掐一把晏哥儿的小胖脸,温声笑道:“我家晏哥儿真乖,居然都会睡觉盖被子了……”什么抱孙不抱子的圣人之言,对姜筠来讲,全都是废话一篇,这辈子好容易有了骨肉血脉,哪能不趁着他们还小的时候,多抱着疼爱一番。
    逢春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她告诉姜筠这件事,是叫他知道晏哥儿究竟有多爱睡懒觉,不是叫你夸他乖呢好吧,已经玩累的嫤姐儿,见父亲抱了胖弟弟,也在一旁跳脚嘟嚷起来,“爹爹,抱我,也抱我……”
    女儿争宠求抱抱,姜筠无有不从,一条胳膊伸出去,也将可爱闺女搂在怀里,叫小姐弟俩面对面的坐着,让爷仨稍乐了会儿,逢春这个不和谐音符插了进去:“好啦,好啦,该吃饭了,你们两个小东西还不饿么?”
    两个孩子一般吃饭较早,因今日晏哥儿贪睡,嫤姐儿没弟弟陪着,不想一个人吃,午饭才往后推迟了一些,好吃和懒睡一惯不分家,逢春话音才落,晏哥儿比他姐姐还先哼哼:“娘,饿,要吃饭……”
    逢春笑着命丫鬟上饭,嘴里也哼哼笑道:“真当你小子拿睡觉当饭吃呢。”
    嫤姐儿和晏哥儿坐在一起大口嚼饭吃时,逢春也和姜筠落坐在饭桌,看着一旁吃得喷香的两个小不点,姜筠舒眉笑道:“等他们再大一些,就能和咱们一桌吃饭了。”那幅情景才热闹亲香呢。
    逢春拨着碗里的清香米粒,笑道:“二爷盼着他们快点长大,我却巴不得他们慢慢长呢。”在姜筠微微挑眉的目光中,逢春笑嘻嘻道,“他们每长大一岁,我就要多老一岁,虽收之桑榆,却也失之东隅嘛。”
    左手端着饭碗的姜筠,知道逢春话里的引申含义,又结合京城近来最劲爆热闹的八卦,微微莞尔道:“行了你,别含沙射影了,我又不会置什么外室。”
    逢春竖起一条眉毛,哼哼笑着:“慧柔郡主性子厉害,顾二公子在家里没法偷腥,这才把爪子伸到了府外。”
    换言之,若是顾二公子的妻子家世寻常,又性子谦和柔软,还不知得怎么忍受丈夫处处拈花惹草的风流行经呢,逢春又咬唇低笑道:“我又没拦着二爷不许纳妾收通房,二爷当然用不着偷偷摸摸弄什么外室。”姜筠若想往房里收人,自可光明正大的来,逢春哪有资格阻拦。
    听到逢春的顽笑话,姜筠笑意微敛,轻轻叹气道:“逢春,你心里还是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会真的一生一世只待她一个人好。
    她也很想毫无保留地相信,可她并不天真,多少男人曾经信誓旦旦的甜言蜜语,到了最后都变成一场空口白话,也许他们当时的确是那么想的,只是越美好的东西,越不敌岁月的无情侵蚀,这是男尊女卑的古代,女子势弱,倘若姜筠真的变心出轨,她一不能决绝离婚,二不能和他讲理吵闹,她还得强端笑颜地装贤惠,没人会指责他负心,可悲的只有她一个。
    逢春轻轻垂下眼帘,小声道:“我不是不相信二爷,我只是害怕。”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全心全意相信姜筠的她,又该何去何从。
    第83章 逢春V
    “你来,咱们好好谈一谈。”
    午饭过后,嫤姐儿和晏哥儿各被奶妈领回西厢房的屋里,姜筠洗手漱口又喝过消食茶之后,拉着逢春往卧房行去,俊朗的眉目之中,满是平静之色,并无气恼发怒之兆,见姜筠神色认真,逢春不敢有任何嬉笑玩闹之举,乖乖地被他拉进里屋。
    她也不知怎么就变成这幅局面了。
    两人明明在如常说笑吃饭,姜筠突然蹦出来一句‘你还是不相信我’,逢春福至心灵,不用姜筠明言道出,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不想违心撒谎,遂回‘不是不信,只是害怕’,然后,两人吃饭的氛围,陡然变得安静起来。
    到了里屋之后,姜筠径直脱去外裳和靴子,双腿一抬上了床榻,脑袋微仰地靠在迎枕上,见逢春还立在床下垂手发呆,姜筠轻拍一下手边的床板,开口说道:“愣着做什么,我又没罚你站着,过来,咱们先说说话,说完之后就午睡。”他并非要与逢春吵架,更不会与她冷战,他只想和她说说心里话。
    逢春轻嘘一口气,慢慢脱了棉鞋,爬进床榻里侧。
    “逢春,这些年,我待你还不够好么?”姜筠揽抱着逢春,一如往常午睡前的闲聊姿势,声音温和,语调轻缓,“你父亲嫡母待你不好,我就与你撑腰,我怕你和母亲相处不恰,常在母亲那里说你好话,你原先身体不好,我想着法的叫你活动,你心思重,有什么委屈不快,都自己忍着,从不肯主动与我说,我用了多久功夫,才叫你敞开心扉,我陪你烤肉、游园、赏花、垂钓、看花灯、逛街……我把你宠得亲眷尽知。”
    寒冬已来,姜筠的胸口却依然温暖坚实,脸颊贴着姜筠胸膛的逢春,眼睫轻轻颤了颤,低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二爷待我特别特别好。”这一点毋庸置疑。
    姜筠轻抚逢春的脸颊,肤光之细腻柔滑,令他流连忘返。
    望着微颤眼睫的逢春,姜筠的眸光真诚且灼热:“你怀上双生子时,心里惧怕,我心里比你更惧怕,待嫤姐儿和晏哥儿降生后,我所有的闲暇时光,不是在陪你,就是在陪两个孩子,你时常提及,你年华老去后的事情,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担心你人老珠黄了,我会不再喜欢你,可我也与你说过,我待你好,并非全因你现在年少貌美,我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想叫你高兴快活一辈子,我是真的想和你白头到老,一生一世只待你一个人好。”
    听到这般发自肺腑的告白,逢春忍不住滚下眼泪,微微哽咽道:“二爷的心意,我都知道,可我就是害怕,我怕你哪一天不喜欢我了,我该怎么办,我怕你变心,才总忍不住想提醒你……”
    若是从未得到过,自不会在意日后的失去,可姜筠偏偏待她很好,人都是贪心的,一旦享受过了,就再也舍不得放手,只想要得更多。
    姜筠用指腹抹去逢春眼角的泪珠,低声道:“我与你说这么多,不是为了惹你哭……我只想告诉你,这世上有善有恶,有冷有热,虽有负心汉,但也不乏痴情人,逢春,我……就那么不值得相信么?我已经掏心掏肺地对你好了,你还想叫我怎么保证?”声音低沉,隐带无奈。
    逢春无法回答,只眼泪簌簌而落。
    姜筠抱着无声哭泣的逢春,轻轻哄道:“好了,别哭了,我没有逼迫你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将我的心意,原原本本说给你知道,你现在不相信,也没关系,反正时间……会替我证明,我今日说过的话,别哭了,睡吧。”
    逢春揉一把眼睛,带着些许的哭腔抱怨道:“你叫我哭成这样,我还怎么睡呀我……”
    姜筠轻轻笑起来,语气温柔:“好,是我不对,不该惹你哭,都这么久了,我见你总不肯真的信我,总拿话试探我,我心里……也挺不是个滋味。”
    “对不起……”半天之后,逢春憋出来还带着哭音的三个字。
    手下的发丝轻柔细软,姜筠低低叹气道:“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我只想你像我待你一样待我。”其实,他们已经每天都过得开心和美,可他付出了一百分的真心,不想只收到九十分的回报,剩下的十分,他也很想得到,说到底,他也是不知足。
    见逢春依旧涌泪不止,姜筠再伸手替她擦拭,口内轻轻道:“别哭了,再哭眼睛就该肿了,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咱们该午睡了。”说着,慢慢拍起逢春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逢春伏在姜筠怀里思绪万千,最后迷迷糊糊地哭睡着了,等红胖着眼皮醒来时,姜筠已经又不见人影了,逢春坐起身来,抱着被子愣愣的发呆,良久之后,慢慢从脖子里拉出一枚玉锁,她戴的这一枚玉锁,上头刻的是‘天长地久’,姜筠戴的那一枚刻的是‘永结同心’。
    其实,他早告诉过她,他想与她天长地久的永结同心。
    是她自己不敢完全相信。
    今日天气很不错,午后的阳光十分明媚,逢春收拾一番后走出屋子,绚丽明亮的阳光下,嫤姐儿又和丫头们玩起百玩不厌的躲猫猫游戏,嘻嘻哈哈的欢笑声不绝于耳,不远之处,晏哥儿坐在一只小板凳上,正捧着肉呼呼的脸蛋看姐姐玩。
    守在屋外的瑞云上前一步,轻声禀告道:“二奶奶,二爷离开如意苑的时候,哥儿姐儿都已经睡醒了,他们本要进屋子里找您,叫二爷哄了之后,就在院子里玩了起来,没再吵着闹着要进屋。”
    逢春应道:“知道了。”说着,走下房外的青石阶,去与儿子、女儿说话。
    将近黄昏之际,姜筠准时准点地回来,因屋外暖阳已逝,寒气已升,逢春早领着两个孩子回到屋里,此时,逢春手肘支着炕桌,托着腮帮子,神色怏怏,嫤姐儿和晏哥儿在炕床之时蹦跳嘻哈,待姜筠从挑起的棉帘下,跨进屋子里时,嫤姐儿率先蹦蹦跳跳地兴奋起来。
    姜筠抱了一下兴奋的女儿,又摸一把安静的儿子,最后伸手接过逢春捧上的茶盅,姜筠接了茶盅,略看逢春的脸色一眼,说道:“眼睛果然是哭肿了,都半个下午了,还没消干净。”说完,将茶盅举到唇边,吸啜了几口。
    待姜筠用过几口茶后,逢春伸手接回小茶盅,脸色微囧道:“就你眼尖。”
    姜筠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夜晚,紫檀雕绘如意花纹的床榻上,一厚一薄两层帐帘,已从床帐挂钩上低垂散落,帐子里头,春光正浓,姜筠俯压在上方,不住亲吻逢春的眼睛,两只洁白如玉的手臂,抱着姜筠的脑袋,纤纤十指蔓渗进他的长发。
    当帐帘不再荡漾出涟漪波纹时,姜筠揽着身子软软的逢春,低声道:“你……就当我今天什么话也没说过吧。”
    他中午说了一番肺腑之言,她哭了老半天,又神思恍惚了一下午加半个晚上,以前他与她欢好时,她最爱撒娇耍赖向他求饶,今晚竟半个字也不吭了,唉,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说那些话了,反正他们已经过得很幸福,他干嘛非在意那一点点小瑕疵。
    逢春累极了,身子发懒之时,脑袋也是懵然欲睡,听到姜筠的话,嘴里喃喃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怎么当什么也没听到过?你待我非常好,不知比这世上的多少男人都好,是我心里自私,怕你以后负我,怕以后伤心难过,我留一份理智给自己,哪怕你以后真的不喜欢我了,我就可以告诉我自己,天下男子多负心,没有什么可伤心的……”
    “你是男人,你一心待我好时,别人会说你重情重义,他日你喜欢了别的女人,也没人会指摘你负心,有的是人替你辩驳,哪个达官贵人不是三妻四妾,而我呢,我一人受着你的好时,会有人说我善妒,不贤惠,不体恤夫婿,当我再受不着你的好时,我就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大概会说我仗着年轻貌美,才迷住了二爷,如今人老珠黄,还不是被抛到脑后头了……”逢春轻轻低低地再道。
    逢春喃喃再道:“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简大哥身子不好,诞育不出后代,和吴姐姐有什么关系,可大伯母只会怪吴姐姐肚子不争气,明明该担责任的是简大哥才对,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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