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就忍不住暗暗惊叹,心道这世间好看的人物,他看过的可也不算少了,可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这个人——那眉眼漂亮得竟有些轻佻了,偏被一身的贵气压住,唯露出那么一点说不出的风流气,“芝兰玉树”四个字,简直就是为他而设的一般。
    下一刻,他听一边的周子舒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七爷,大巫。”
    七爷笑眯眯地虚扶了他一把,又打量起他那张脸,感慨道:“多年不见,子舒,你的口味……真是越来越不敢叫人苟同了。”
    周子舒便笑了,伸手轻轻一抹,便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抹了下去,揣在怀里,苦笑道:“这么多年,敢顶着一张美人脸‘藏头露尾’的,除了小姑娘,我也只知道九霄那傻小子一个。”
    当年死在京城之战里的师弟梁九霄,是他一辈子的遗憾,周子舒一直不敢提起,好像过了那么久,那一幕也如同一场梦一样,可是这会儿面对故人,却仿佛又回到那三十里望月河畔的京城一般,那些旧人旧事,便此起彼伏地从他眼前闪过,竟脱口便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说出来,其实倒也没什么,只是胸口像是什么东西被呼出去了,缺了一块一样,空荡荡的。
    七爷笑容一凝,叹了口气,又打量了周子舒一番,才皱眉道:“你怎么清减成这副模样?”
    周子舒摇摇头,垂目一笑:“一言难尽,大概是……老了吧。”
    温客行本就是个好男色的,一进来先赞叹一番,只觉这位“七爷”真是绝了,此刻却莫名地不满起来。他想着,自己软磨硬泡那么长时间,若不是于丘烽等人胡搅蛮缠,恐怕到现在都没有机会一睹那人真容,这男人一来倒好,三言两语便叫他自己抹了人皮面具,还知道他的真名……
    温客行愤愤不平起来。
    平安请他们二人坐下,又给上了茶,只听七爷又问道:“京里的……一向可好?”
    周子舒靠在椅子背上,这会儿好像全身都放松了一样,缓声道:“有出将的,有入相的,静安公主下嫁给了小侯爷贺允行,夫妻两人远走西北,算是扎根在那里了,皇上……也挺好,今年年前刚得了个小皇子,只是我先走一步,赶不上三皇子的满月酒啦。”
    他们两个一对一答,都是不紧不慢,大巫并不插话,只在一边默不作声地听着,香炉袅袅,像是时间流逝都慢下来了一般。
    温客行觉着这两人之间仿似有种奇异的气场,他从未看见过这样安安静静眉目不惊,坐在那里喝茶说闲话的周子舒,觉着他们像是很多年不见的知己故友,乍然相逢,也不见欢喜,嘴上可有可无地说些淡如水的话,却是心意相通一般。
    他便觉着这“七爷”不顺眼起来,心道,这小白脸是打哪冒出来的?“七爷”“七爷”的,连个名姓都不敢露,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客行于是十分不悦地将脸上那层人皮面具撕下来,对已经看呆了的顾湘和张成岭招招手:“你们两个小鬼,过来。”
    其他三个人一时间都把目光移到他身上,七爷脸上一点淡淡的怀念情绪还没褪下去,顺口问道:“这位是?”
    周子舒略微迟疑了一下,才道:“一个江湖……朋友……”
    然而他这话还没说完,温客行忽然眼疾手快地抓起周子舒搭在小桌上的手,贴在自己胸口,斜着眼觑着周子舒道:“江湖朋友?你先前可不是和我这么说的,怎么着,阿絮你还要始乱终弃不成?”
    那一瞬间七爷脸上的表情简直说得上“惊叹”了,连一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大巫都顿了顿,乌黑的瞳子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最后目光诡异地定在了温客行拉着的那只手上。
    周子舒腾出另一只手,轻巧地在温客行手肘麻筋上弹了一下,迫得他放开手,才继续淡定地端起茶碗,若无其事一般地说道:“叫做温客行,人疯疯癫癫的,常说鬼话,七爷不要见怪。”
    七爷哑然了半晌,才终于看不下去了,说道:“平安,你长眼睛干什么用的,还不给周公子把水添上?”
    周子舒如梦方醒地将空茶碗放下,只得狠狠地瞪了温客行一眼,温客行甘之如饴地受了,露出一个让人恨得牙根痒痒的傻笑。
    七爷继续唯恐天下不乱地叹道:“想当年金杯翠翘,到如今都已是物是人非,脂粉堆成的望月河并那些个雕栏玉砌,也不知如今变做了什么模样,那年京城告急,你我曾在高楼之上约定,若来日方长,定不醉不休,只是我在南疆等得酒都凉了,故人却一点要来的意思都没有。”
    随即,他话音一转,桃花眼中促狭之意一闪而过,又故意提道:“子舒,你失约,我却不曾,到如今还记得你说叫我替你物色一个细腰的南疆妹子,我可留意了不少,不知……”
    大巫轻咳一声,冷冰冰的脸上竟也露出些许笑意来,周子舒觉着自己简直待不下去了,便站起来草草一抱拳,仓皇地说道:“啊……那什么,七爷才到洞庭,驱车劳顿的,我们便不打扰了……”
    七爷道:“其实我们一点都不累。”
    温客行几乎同时叫道:“什么?阿絮你还说过这样的话?”
    随即一室静默,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直到粗神经的顾湘忽然拍着完全不在状态的张成岭的头感慨道:“这便是‘相思一夜知多少,春眠睡死不觉晓’啦,小成岭,我看还是咱们两个去救曹大哥吧,这群人一个个只顾着争风吃醋,完全不靠谱。”
    七爷便笑道:“小姑娘不用着急,你说你那曹大哥是清风剑派的人,那些怪人不敢把他怎么样的,倒是你们若是准备不及,急急忙忙去了,才是落实了他的罪名,给他平添麻烦罢了——子舒,这才多大一会功夫,你就要走?再坐一会吧,古人常叹锦瑟年华无人与度,如今你我好不容易再见一回,年来旧事还未来得及蓄满一杯,怎么便急着走呢?”
    温客行只觉得这个人说话又东拉西扯又拽文弄墨,没谱没调的,实在是越看他越不顺眼,心想果然是“雅积大伪,俗积厚德”,废话多的人果然招人讨厌,美人也不行,绝世美人也不行,便一把拉了周子舒道:“是是是,不打扰二位休息了,我们还有事……”
    大巫却一边笑着摇摇头,一边放下手中捏着把玩的棋子,一边站起来道:“周庄主,我瞧你气色不好,形容有些凝滞,能不能探探你的脉?”
    周子舒一顿,温客行抓着他的手却徒然紧了。
    七爷脸上的玩笑促狭之意消失了,皱着眉问道:“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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