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护送商队的前车之鉴,葱岭守捉军户们垦田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就连他们的少数民族娘子,也拿起了?头沿着徙多河沿岸开荒。
    参加护送商队任务的二十人已经先拿到了两千钱,这可是真正的两贯开元通宝,他们的娘子们把钱带回家时,挂在肩膀上发出哗啦哗啦清脆的声响,让守捉城里的其余人眼馋不止。
    史队正和宋队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秘密建立的懒汉同盟被肢解分化,那些清晨积极训练的兵卒,那些下午埋头耕田的士兵,他们昨天还信誓旦旦地说,绝不跟着守捉使折腾,让他寸不难行。
    但是他们现在汗流浃背进行开垦,脸上却是乐呵呵的,只要用?头刨出一亩地,就能在守捉使那里领取五十个沉甸甸的铜钱,还有什么比这更惬意的事情。
    两人经过苦心思索分析得出结论,再坚固的同盟也抵不过金钱的腐蚀,就连在身边照顾他们的两个娘子,也扛着农具跑到徙多河边开荒去了。
    李嗣业站在城头上,看着远处开荒种田热火朝天的劲儿头,心中倍感豪气,无论到了什么地方,开荒种田不能少,日后还要广积粮,高筑墙,非把葱岭变成南泥湾不可。
    ……
    于构这个主薄变得越来越忙,李嗣业让他负责审验开荒的完成质量以及工钱的发放。
    傍晚时分,扛着农具的兵卒们从徙多河边归来,完成工作量的主动去找于主簿领工钱。
    众人挤挤挨挨地排成散乱的队伍,于构跪坐在板足案后面,在纸张上的名字后面打个对勾,然后喊出名字:“鲁小山,开荒一亩半,共得七十五钱!”
    兵卒笑嘻嘻地在下裳擦拭手上的泥土,双手掬着去接钱,谁料于主薄却睨了他一眼问道:“唉,对了,你还欠守捉城一顶兜鍪,两只护臂,共两千二百钱,什么时候还?”
    兵卒略微涨红了脸,为难地挠着幞头问:“这个我以后积攒够了,一次性还行不行?”
    于构铁面无私地摇了摇头:“那不行,要照你这个攒法,什么时候才能够攒够,这样,先扣你三十钱,在这儿先给你记下来,每次还这么一点儿,总有一天会还完。”
    他指着排队的兵卒们喊道:“你们也都一样!每人扣一部分,等到你们还完为止,所扣的款项我都会在账本上给你们记得清清楚楚,你们自己也用麻绳打结记着点儿!”
    兵卒们顿时丧了气,怪不得李守捉使记账的时候有恃无恐,一副不怕你们不还的样子,原来在这儿等着他们,这阴谋诡计果真是太深了。
    所谓的阴谋诡计在李嗣业这儿并不算阴谋,只不是一点儿小套路而已。
    从今天开始,所有葱岭守捉的士兵们和于构一样,用细麻绳记账。虽然在大唐,笔墨纸张已经很普及,但价格依旧不是很亲民,而且大唐军队中,每十个人,就有九半个是纯粹文盲,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所以结绳对他们来说,就是记账的最好方法。
    结绳记账法简单易学,比如说张三欠李嗣业的甲胄钱是三千六百钱,那么他就在一段绳子的开头,紧挨着打三个结,然后空出距离打六个结,再空出两段相等的距离打串结,相当于两个零。
    但如果账目有变动怎么办,这也挺简单。又比如张三今天扣了三十钱工钱,他自己不会算,就由于构主薄告诉他还欠守捉使三千五百七十钱,他只需在绳子的二段距离拆开一个结,在第三段打出七个结。
    结绳记账适用于所有文盲,只是有个问题,不会计算的兵卒们,容易被管账的主簿糊弄。
    李嗣业在草厅的楼顶上往下看,对这种事情他可以装糊涂,但心里必须清楚,人至清则无鱼。他倒是觉得于构可以在自己的账目上贪一点儿,而不是去克扣普通的兵卒们。
    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这个主簿可以一直做下去,若是不够聪明,迟早会引起众怒,而他就可以杀掉他来平息众怒。
    所以一切的原则,都是要保证他这个守捉使的绝对权威。
    几天的时间内,葱岭守捉的军户们在徙多河两岸开垦出五百多亩的土地,这个亩数符合他初次试种的范围,亩数太多的话,就有些难以承受了。
    根据后世他所了解,安西这片土地是非常适宜棉花生长的,就连高寒的帕米尔高原,也有相当规模的棉花种植田,所以他的棉花种植大计,就从这里开始。
    安西四镇的集市上就有棉花种子,而且康居和龟兹附近也有许多规模不大的棉花田,种植这些棉花的,全是亡国之后逃难到安西的波斯人,他们不但有早期的棉花加工技艺,还能用羊毛和棉花做成地毯,这一项技艺特产风靡全世界,但在这个时期,波斯地毯最大的客户就是唐人,长安每一个富户的家中,都有这样一挂富有几何美感的地毯。
    棉布在很早时期就已经出现了,只不过规模较小,纺织技术也不成熟,反而使得价格昂贵。黄道婆改进的那个纺车和织布机,他脑袋里倒是有些印象。
    如今正是四月,已经到了棉花种植的时节,如果耽误掉,就只能等来年了。
    他趁着天气晴好,特意把自己改装打扮一番,装扮成了粟特人的模样,头戴尖顶毡帽,带着藤牧回到了龟兹城。
    他这么装扮的目的,就是怕在安西都护的眼皮子底下被人认出来。
    龟兹的集市也和长安一般,通常都是下午开市,售卖的物品繁杂,带着浓烈的西域特色。
    李嗣业牵着马行走在拥挤的人群中,前方时不时会出现戴着帷帽,身穿襦服轻纱遮面的女子。紧接着便是扎着黑色细长辫子,穿着窄袖细腰束身衣,下身穿着长裙的胡女挡住了他的视线,胡女脖子上戴着银项圈,白皙的脚腕上拴着叮当作响的铃铛。
    藤牧正眼馋地看着那胡女,紧接着又有一个头顶铜盆的天竺女郎吸引了他的视线。这天竺女子小麦色肌肤,鼻子上戴着铜环,大胆而又泼辣,她面对藤牧的偷窥非但没有羞怒,反而扭动着水蛇腰回过头来,回了一个撩骚的媚眼。
    他正要追上去看,一帮牵着骆驼的大食客商将他挤到了道路一旁,李嗣业伸手拉了他一把,又在他脑袋上狠敲了一下:“眼睛只能看得见花姑凉?我带你出来是做什么来了?死性不改。”
    藤牧揉了揉发痛的脑壳,知道李嗣业说得不是好话,他只是悻悻地摇了摇头,看着这些黑衣客商拥着人流骑着骆驼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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