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到之后的五六天内,李嗣业带着都护亲兵旅的兄弟们到天山脚下四处搜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但也并不着急,他们甚至有遐余时间去打猎。
    等到第九日清晨,天山上跑下来一个牧羊人,跑到官军跟前报告说:“军爷,我,我在天池边放羊,见到一个十分像人骑牛的奇石,栩栩如生,以为是神异,特地下山来向你禀报!”
    李嗣业神色郑重地点头问道:“当真有奇石?”
    “自然不敢瞒骗军爷,不信军爷可与我上山一观。”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挥起马鞭说道:“前面带路。”
    这天山瑶池其实是在北庭都护府境内,但北庭已经在天山上运走了一个玄元皇帝神像,估计已经在运往长安的途中,自然也不阻止安西都护府在天池边搞同样的把戏。大家都知道这玩意儿是形式主义,但只看破,不说破,各做各的样子,好邻居就是这么来的。
    牧羊人把他领到这神像前,李嗣业看了一眼,应该是两位都匠领导匠人们刻的作品。整个雕塑高八尺宽九尺,是一个老人骑在牛背上的形象。为了使它显得更自然更形象,两位老都匠没少画心思打磨,如今看上去浑然天成,确实像风蚀了的样子。
    其实他们的做工就算再差一些,也是能糊弄得过去的。
    李嗣业见了这石像,先是大吃一惊,连连高呼了三声:“像,像,像!实在是太像了!”然后诚惶诚恐地从马背上爬下来,领着众人拜伏在地,高呼太上玄元皇帝。
    “臣等恭迎太上玄元皇帝下山!”
    那牧羊人踢着羊粪蛋站在一边,看着一帮人装模作样的滑稽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李嗣业对着石像行了叩首九拜之礼,扭头看见牧羊人,皱起眉头命人把这牧羊人拽到一边,给他塞了几枚铜钱,把这个不合格的临时演员打发下了山。
    把玄元皇帝请下山的方法其实很简单,用几个滚木,轮流替换滚动,后面派人用麻绳红绸拽住,旁边用两人拿着木棒改变方向,等到了山下可以行马车的地方,再想办法将这石像装到大车上去。
    石像大概有一吨重,运回龟兹着实花费了不少力气,先后动用了几百民夫,压坏了三辆大车。
    都护夫蒙灵察领着留守龟兹的文武官员在城门口迎接,行九拜之礼后,又加派了两百兵卒,由都护府仓曹参军负责押送,一路沿着驿路往长安运送。
    ……
    李嗣业跟随着夫蒙灵察回到都护府正堂内,这位夫蒙都护转过身来,颇有感触地说道:“嗣业,多亏你坚持在今年内主持修建了于阗道和龟兹道上的驿站,又扫平了图伦碛戈壁上的匪患,不然我安西都护府今年,可真成了寸功未立。”
    他露出吃惊的神色,连忙问道:“都护,难道……”
    “没错,田中丞远征小勃律失败了,昨天才从葱岭传回来的密报,我军在婆勒川前三次渡河失败,第四次过河后围困连云堡三月,始终未能攻克,直至十月份寒潮来袭,河水冰封,最佳的战机已经失去,田中丞知其不可为,只好无奈收兵,所幸我军损失并不算太大。
    李嗣业默想,这损失还不算大吗?安西都护府整整两年的财政收入,一万九千名士卒耗费粮草无数,就这样劳而无功,仓皇撤退。
    从夫蒙灵察的表情来看,他并未显得太意外,好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场远征不会成功。高仙芝似乎也在这次远征的行动中,也不知他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不日田中丞便会带大军归来,你这些天也不要到处奔走了,安心留在龟兹城中等候,届时我们在城门处给田中丞接风。”
    夫蒙灵察说完这番话,便独自转身返回了内堂中,也没有召唤李嗣业跟进来。
    李嗣业站立半晌,心中猜想夫蒙都护应该回去偷着乐吧,办成了兴修驿站,清理沙匪这桩大事,田仁琬那边儿远征小勃律反倒失败了,朝廷会就这两件事情进行权衡,田仁琬或许很快就要给夫蒙灵察挪屁股。
    现在反而最至关重要的是朝中右相李林甫的态度,这位右相更热衷于命胡人出任节度使,这样就断绝了边关将领入朝为相的路途。
    这是不是就叫做德不配位。
    他转身牵着黑胖返回家中,行到半路天上纷纷扬扬飘起雪花,细碎却又轻盈。这十月下雪倒不算什么,岑参在诗里都说胡天八月即飞雪,只是这远征归来的队伍在路途中怕是不好受了。田仁琬此时心境本就悲凉,此刻再碰上这纷纷扬扬的雪花,指不定会吟出何等悲怆的感遇诗来。
    李嗣业把黑胖牵入马厩,推开后院门,从穿廊进入正厅,刚进门觑见两名女子盘膝坐在大片的白羊毛地毯上,其中一名女子坦胸露肩,入目白花花一片。
    他一个闪身躲了回去,身体贴靠在墙上嘘了一口气,自问道:“这是我家吗?”
    “阿兄?”
    枚儿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他重整了表情,转身又走进去。枚儿和一名陌生女子已经从地毯上站起来,这女子身穿齐胸襦裙,诃子拉得很低,肩头已披上了薄纱,虽然还有些若隐若现,脸面上一抹红晕闪过,很快便显得端庄起来。
    “哦,原来家里有女客,不必管我,你们玩你们自己的。”
    枚儿和女子将双手放在腰侧齐齐朝李嗣业行了个蹲礼,站直身体后李枚儿伸手介绍道:“阿兄,这位我跟你提到过,她就是程千里将军的女儿,程琬素。琬素,这就是我家阿兄。”
    “呵,幸会。”
    李嗣业暗忖,这就是程千里的女儿?实在是想象不到,程千里那酒糟鼻子络腮胡子,竟然能生出如此标致的娘子,唯一能解释通的,就是更带她母亲的基因多一些。
    程琬素也在观瞧李嗣业,目光丝毫不躲闪且火辣辣直视,可能是这汉家女子出生在安西,不可避免地受胡人风气影响,也变得开放大胆起来。
    “咳,你们继续玩,我回自己房间去了。”
    小辈的穿着有点儿小暴露,他这个家长应该躲躲才是。
    他穿过门廊,转身朝后正堂侧屋走去,身后传来程家千金大胆谈论的声音:“枚儿,这就是你家阿兄吗,想不到如此年轻就做到了中郎将,比我家阿爷有气派多了。”
    小娘子果然很健谈哈。
    李十二娘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敏锐地扫到了他脸上的笑意,她绕过他探出身子,神情略冷地朝正厅中觑了一眼,转过身来跟在他身后:“李郎。”
    “哦,十二娘,你没有和枚儿一起招待她的客人么。三个娘子更热闹一些。”
    “李郎,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个,枚儿交的这个朋友不太正经,你能不能劝劝她,少跟这种人来往。”
    李嗣业笑了笑:“一个小娘子而已,有什么正经不正经的?”
    “真的不正经。”十二娘拦在她的前面,压低声音絮语道:“前些天我和吴娘子到市上买羊的时候,碰见了这个程家小娘子,她竟然豢养了男宠,光天化日之下就在奚车中调笑嬉戏。”
    “养男宠?”李嗣业瞪大了眼睛,男宠这种东西不是已婚贵妇才会养吗,她一个小娘子怎么会养。
    “你是不是看错了,那或许是她的情郎,安西女子风气开放,大庭广众之下郎情妾意当是有的。”
    “不,十二娘不会看错。”李十二娘信誓旦旦地说道:“十二娘跟随师父在长安居住多年,在富贵场上常见这种男人,他们剃去胡须敷以脂粉,不事生产,专门以此为生。”
    这不就是吃软饭的小白脸儿吗?
    “所以我才来跟你说,免得枚儿跟她学坏了。”
    这下就值得他深思了,怪不得刚才这娘子看他目光挑逗大胆,原来人家经验丰富啊。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万一李枚儿跟她学了,也到外面养一个这样的男人,简直不敢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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