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堡守军千总宗吕从瞭望塔顶回过头来,对所有守军怒声下令道:“把这些唐军尽快拦阻解决掉!”
    他望见了提刀左右冲杀的李嗣业,浑身的汗毛直往起竖,旧日噩梦仿佛又浮现在心头。他如一个被掌控的牵线木偶,被迫出卖吐蕃和喀葛鲁东岱的一切情报,使他的内心不得安宁如坠无间地狱。
    几个月前贡觉赞从葱岭守捉逃出,竟能一路逃到连云堡,幸亏他将其截住砍掉了头颅。本以为摆脱了唐军守捉的控制他就可心安,但他的精神依然处于焦躁紧张之中。直到今日重新见到李嗣业才醍醐灌顶幡然醒悟,原来他的心病在这里,这个俘虏过他的强敌才是他内心恐惧的来源。
    “去!去!杀!谁杀掉领头的陌刀将!我赏他五百枚萨珊金币!”
    守在墙上的吐蕃军一部分继续向下抛石,一部分手操弓箭和长矛,抵挡来内部的冲击。
    田珍领着十几人朝南面冲去,那里的城墙是木排扎成,墙柱虽然被削尖,但看上去更加脆弱,他们手中锋利陌刀砍木墙,简直如劈柴一般容易。
    李嗣业领着另外十几人冲向西墙,遇到敌军射箭他就低头硬抗,山文甲的肩头上已经般插了数支劲利的箭头,虽不伤及筋骨,但也鲜血淋漓。
    三名桂射手挥舞着铁锤梿枷站在坡头上向下扑打,庸护持们从旁掩护以更长的矛枪攮刺,陌刀手向前扑击,刀头砍断了五六根长枪,然而梿枷的铁榔头已然砸落下来,其劲道之大连尖顶盔都塌陷了进去,鲜血从一名刀手的脸上淌下。
    “杀!”
    更多的桂射手裹挟着奴从朝他们扑来,李嗣业立刻挥手道:“先退!”
    他从后腰摘下最后一颗猛火惊雷,用燧石在横刀上擦火点燃,握在手中朝蜂拥而来的敌人后方扔去。
    吐蕃人如炸了锅一般四散乱跑,然而爆炸声竟没有响起,李嗣业凝立惊心了一息。
    “哑火了!趁乱给我砍!”
    陌刀手们齐头并进再次扑上,将散乱的庸护持一通砍杀,李嗣业提着刀踩着尸体朝城墙冲去,吐蕃小将再次挥起了梿枷,他双腿一弓纵身跃起,刀锋如白练泄地,将梿枷的连接部斩断为两截,迅速横架起刀与对方擦肩而过。
    李嗣业落到城墙边上,那桂射手头颅从肩膀上滚了下来,双膝跪倒在地。
    向下抛石的吐蕃军慌忙捉起靠在墙头的枪,李嗣业一刀抡过,将他齐胸斩倒,连同垛口女墙都被扫塌了一截。另一人举起阔刃刀斩来,李嗣业双手擎着刀杆架住,抬脚踹中他的胸口,上前去揪住衣甲从城墙上扔了下去。
    ……
    山下的猛攻仍然在继续,为了给李嗣业的内部突破减轻压力,高仙芝命令全军依次冲锋。他亲自抽出横刀督战,高声喝道:“畏战避退者,杀!”
    “谁先爬上山头,我许他六转上骑都尉!”
    “识匿和护密两位国主!你们的勇士若能率先登顶,仙芝邀你们共同进京面圣!”
    伽延从把受伤的小儿子抬到阵后,摘掉兜鍪露出花白的辫子,他举起横刀高呼道:“随我杀上山顶,给我的儿子报仇!”
    护密国主罗真檀也将金柄横刀举在手中,高声下令:“谁先登山顶者,我赏他五百头盘羊!”
    两军汇合至一处,朝着南坡冲杀,城头上不断向下射箭,吐蕃人在城中筹备的大量的物资,战役已有一个时辰,箭矢仍旧不见断绝。
    唐军进攻的东西两面冲得异常艰难,吐蕃军把大量的礌木,石头都调集在此处,先头跳荡兵持着盾牌被压制在半山腰。
    终于。
    城头上发生了一瞬间的骚乱,投石的敌人反过身去厮杀,一具尸体被抛下城墙,李嗣业挥舞的陌刀扫塌了半面女墙。
    高仙芝不顾烈日烫灼死死盯着城头,敏锐地发现了这突然出现的战机,举起刀锋对着西坡沙哑地吼道:“西坡上!冲上去,缺口打开了!”
    跳荡兵们哇哇举着盾牌冲上去,宛如百米冲刺比谁冲得更快,终于有一人先把盾牌扔上去,飞扑纵身一跳,抓着墙垛扑了进去。
    南坡的木排墙那边,田珍也打开了缺口,他与几个陌刀手一面砍杀敌人,一边将木排墙劈砍推倒。
    识匿和护密联军大喜,伽延从捋着苍灰的胡须,举起手中的横刀,指着缺口大喊:“城墙塌了!上去支援唐军!”
    他当先率众向上冲锋,突然一支羽箭斜向刺来,正中他的额头。他瞪大眼睛转身,却见连云堡城头瞭望台上站着手挽大弓的吐蕃将领,老国主的身体缓缓向后倒去。
    “国主!”众勇士上前纷纷将他搀住。
    李嗣业正带人挥刀斩杀企图补住缺口的吐蕃军,却有一人扔过墙头盾牌,抢先爬了上来。他挥刀将一名桂射手斩倒,回头想看看这获得先登之功的壮士是谁。
    却是一个熟悉的青涩面孔,原龟兹跳荡营队正郭昕,后担任旅率,现在已经是疏勒跳荡营三团校尉了。
    “原来是你啊!这才是脱颖而出。”
    “将军小心!”郭昕怔住笑容,将手中盾牌扔出,一支劲厉的羽箭钉在上面,竟将包铜连同木板射穿。
    李嗣业眯眼收缩了瞳孔,朝羽箭射来的方向望去,一个全身锁子甲罩着皮甲的吐蕃将领站在瞭望台上,他的整个脑袋都被锁子甲包裹,只挖出眼孔部位,懊恼地把手中的长弓扔在了地上。他周围护佑着五六个桂射手,企图依靠望台居高临下负隅顽抗。
    李嗣业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孔,但已经认出了是谁,提着陌刀朝瞭望台方向而去。
    唐军和识匿军、护密军已经从两个方向攻入城中,吐蕃军一部分扔掉了武器投降,另一部分依然在殊死反扑,双方在狭小的连云堡中短兵相接进行激战。
    吐蕃人在甲胄兵器方面不占优势,逐渐往瞭望台方向龟缩,等唐军的弩兵翻上城头,局势变得愈发明朗,战锋队和跳荡在前方掩杀,弩兵在后方瞄准袭杀,吐蕃兵一个接一个倒下。
    李嗣业亲自提着陌刀冲至瞭望台下,几十个桂射手撑着盾牌将宗吕护在中央,他们的长枪从盾牌后面伸出来固守着通往台上的狭窄石梯,依旧在负隅顽抗。
    这石梯只能容纳一个人向上攀登,瞭望台上的墙垛也远比连云堡其余地方坚固,他们躲在墙垛后面,一时间形成了僵局。
    其实这并不算什么僵局,唐军已经控制住整个连云堡,只剩下这唯一一处高台,只需等到他们弹尽粮绝,便可坐享其成。
    李嗣业对着台上喊道:“宗吕,你放下武器,我饶你一条活路。”
    宗吕从盾牌中探出头来,悻悻地说:“我已经向你投降过一次,难道还要再投一次?”
    李嗣业朗声说道:“如果你要杀身成仁,八年前就已经死了,何必等着今天。你是纯正的吐蕃人吗?不是!喀葛鲁东岱如果真的重视你,就不会把你放到这苦寒孤绝的连云堡来。投唐是弃暗投明,昔日吐蕃大论禄东赞之孙论弓仁亲率七千吐谷浑部投我大唐,之后屡建军功,获封朔方节度副大使,追授拔川郡王,如今论家子嗣均为我大唐骁将。你又未尝不可?”
    瞭望台上沉默片刻,响起刀尖落地的叮当声,随即扔武器的声音哗啦啦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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