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蒙灵察恼怒地责骂道:“高丽奴!你昔日的于阗镇守使是谁奏请圣人提拔的?”
    高仙芝很是惶恐,连忙说:“是中丞。”
    “安西副都护是谁给你的!”
    高仙芝回答:“是中丞。”
    “安西四镇知兵使是谁给你的!”
    高仙芝回答:“中丞。”
    “既然这些都是我给你的,为何不等待我处理奏捷书!圣人派你远征小勃律,也是我举荐的!据高丽奴的罪状,合该问斩,但念在你新立大功,就不将你问斩,让你听候发落!”
    夫蒙灵察恶狠狠地骂完这一通后,转身往内衙走去。高仙芝躬身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身体显得异常坚硬。周围其余人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这是相当大的落差,之前他路过安西都护府龟兹的时候,官员和百姓都在街道上迎接,转瞬间人情如薄纸。
    李嗣业走到他身后声音很低地说道:“高将军,要不你先下去歇歇,等夫蒙中丞的把心里的浊气消得差不多了,我们再探探他的口风。”
    高仙芝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没有进去都督府,而是转身往城中的馆驿去了。
    李嗣业等人开始进入都督府,虽然现在是高仙芝受了委屈,但夫蒙灵察依然是河西安西节度使,他们自然不能公平地对待这件事情。
    现场却有特立独行的人,节度监军边令诚不需要像他们这样在别人屋檐的低着脑袋做人,因为他不受节度使管辖,直接受圣人和高力士统管。在夫蒙灵察冲着高仙芝发飙的时候,他只是发愣地抬头看着,却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等到夫蒙灵察扬长回到都督府院子中,边令诚满脸的不忿,鼻孔朝天哼了一声,主要是看不惯他对待功臣的样子。
    其实夫蒙灵察对高仙芝发的火与边令诚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他基于三点,决定要打抱不平。第一是高仙芝没有夫蒙灵察的脾气臭,他本能地不愿意给夫蒙灵察当监军,但是不能跳槽,只希望能够换个上级。第二是高仙芝这一次远征归来,还送给了他许多小勃律皇宫中的财富,为了钱都想打抱不平。第三,这一次远征能够成功,他这个监军也有与荣焉,结果回来河西没有受到任何优待,让他也感觉受打击得厉害,所以他必须就这件事发声。
    边监军这事当然不能偷摸摸地干,他帮高仙芝得让他知道感恩,这样既能施恩于高仙芝,又打击报复了夫蒙灵察。
    他追随着高仙芝的脚步来到了城中馆驿,高将军已经把自己关进了房间中反省,细想自己这次的过错。
    边令诚上前敲门,高仙芝闷声问道:“谁?”
    “是我,边令诚。”
    也许是别人,高仙芝应该不会开门,但如果是边令诚,他是一定要开的,这个太监跟自己某些方面有共同话语,而且这次远征两人相处的不错。
    高仙芝打开房门将他让进来,脸色虽然不好,但还是邀请他坐在了对面,自己则闷闷不吭声。
    边令诚满脸愤慨地对高仙芝说道:“高大使,高将军,这羌人今日凭什么如此对你,不就是因为你打仗比他厉害吗,他心生忌惮,继而嫉妒。还怪你打了胜仗不通过你就报捷给圣人。”
    “这场仗是谁命令你打的?是圣人!跟他夫蒙灵察有一文钱的关系吗?没有!从头到尾圣人下令都没有经过他,亲自命我来给你授予符节和六纛,凭什么获胜了的捷报就要通过他才能奏给圣人!”
    高仙芝此时倒没有边令诚这样的暴躁,整个人显得很平和,口中淡然说道:“他是我的上官,此次确实没有考虑周全,况且我居于他之下,我还能说什么,只能期望中丞把此事逐渐冲淡忘却。”
    边令诚却坚决地摇摇头说:“高将军,我与你十分投缘,对此事十分愤慨。你不用管了,我要把前后经过据实上奏,让圣人和朝中百官都知道你的处境,为国立下功勋却要背着罪名,以后谁还敢给朝廷卖命打仗。没错,我就要这样上奏。”
    高仙芝心中大喜,这也许是他摆脱目前困境的唯一方法,也只能够依靠边监军的上奏权。但他依旧表现得不是太热情,因为对边令诚这太监不太了解,所以对他只说三分话,没有全抛一片心。他站起来感激地对边令诚叉手致谢:“多谢边监军为我正义执言,日后定不相负。”
    边令诚的目的依旧达到了,只要高仙芝知道就行了,他站起身说:“我这就回去写奏疏去,高将军你再忍耐些日子。”
    他从高仙芝的房间里出来,转身来到了馆驿为他安排的院子堂屋中,铺开了黄麻纸提笔书写奏疏,写完之后转交给伺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让他骑着快马沿着驿站传送到长安去。
    ……
    夫蒙灵察回到凉州都督府正堂中,其他此战的功臣都站在下方低头面面相觑,气氛很是尴尬。
    中丞虽然余怒未消,但也很快想明白此事是高仙芝的过错,安西远征军的其他人不能够与其一起受气。况且他就算是再大的官,也不能够得罪全部人。
    心里这样一想,他的语气便变得柔和起来,对着下方众人说道:“这次远征小勃律各位辛苦了,圣人得知报捷的信息后,稍后我就把在这次战役中各位优异的表现,立下的功勋,写成叙功的奏折上报给圣人。”
    众人齐齐叉手道:“谢过中丞。”
    夫蒙灵察欣慰地点了点头,对众人挥了挥手道:“李嗣业留下,其余各位下去吧。”
    将军们如释重负,连忙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正堂中只剩下了夫蒙和李嗣业,他的神色语气也愈发柔和,对李嗣业抬手说道:“嗣业坐下说话。”
    李嗣业叉手谢过后,盘膝坐在了下方,夫蒙盘膝坐在案几前,心中依然愤懑,不知该从何谈起。
    李嗣业虽不说熟知历史,但也知道夫蒙灵察会在陇右道的历史上消失,他眼下的威风只是短暂的辉煌。虽然不想跟他说点什么,但也不想让对方看出来。他只好委婉地给他宽心道:“中丞你消消气,切莫往心里去。”
    夫蒙灵察却被他勾起了怨念,忿忿不平地说道:“李嗣业你也在碛西呆了快十年了,你也知道高仙芝当初是什么德行。盖嘉运做安西节度使时,他混得连程千里,王正见,毕思深这些人都不如,当初是我一步步重新将他提拔上来,从于阗、疏勒镇守使升任为安西都护,又成为四镇知兵使。他升官的轨迹和你的轨迹很像,却不似你懂得感恩。我当初若是知道他如此忘恩负义,就该向圣人推荐你为远征小勃律主帅。”
    李嗣业一听这话就感觉欣慰又可笑,世界上哪有后悔药可卖。直至今天之前,你和他之间的友谊也远超过你和我,现在就因为绕过你报捷,竟然弄成这个样子。我若是成为远征小勃律主帅,得胜了也不经过你报捷,你是不是也会像骂他一样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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