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二载五月初,北庭留守段秀实亲自率瀚海军出动,并派出信使知会西葛逻禄叶护,让他们不得接纳归投的阿布思部落。
    六月中旬,段秀实带兵翻过了阿尔泰山脉,在高山草场上与阿布思部遭遇,双方即将进入厮杀状态。
    段秀实命令部队严阵以待的同时,自己则来到两军阵前朝阿布思喊话。
    李嗣业给他的任务是要整体收编阿布思余部,阿布思夫妻的却必须押到长安,因为他反叛的罪名已经定性,纵然是李嗣业也无法顶着朝廷的压力保全他。这样可操作的余地实在是太小,有可能分分钟谈崩引发一场大战。不战而屈人之兵是兵家理论上的最高境界,但要实现起来难度太大。
    阿布思部本是依附后突厥的铁勒部,麾下有数万精锐骑兵,正是因为他们遭到了安禄山的觊觎,才会被阴谋逼反。如今安禄山在追击他们的过程中,诱降了许多阿布思的部众,给他日后的造反提供了坚厚的实力基础。
    如果能够全部收编阿布思余部,将会使北庭的军事实力全面提升一个台阶,李嗣业连发了三封公文,要求段秀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从嘴边溜走。
    “阿布思部,我乃三镇节度使李嗣业麾下的北庭留后使段秀实,想请奉信王李献忠出来谈谈,这关系着你们部落的生死存亡。”
    对面阿布思的军阵中黑压压一片,如同寂静的鸦群,这种隐忍的沉默给人压抑悲愤感,宛若沉闷的一点就着的火药桶。
    “奉信王,这里是北庭,不是朔方,也不是安禄山的河东与范阳,你不为自己考虑,难道就不为你的部族,为你的家人考虑吗?我们大夫知道你的冤屈,但事已至此,又何必与朝廷顽抗到底?”
    “放屁,某是阿布思,不叫李献忠!你们皇帝封给我的狗屁奉信王我还回去!”阿布思在人群发出了熊罴般愤怒的吼叫声:“你们唐人奸猾诡诈,欺我阿布思无依无靠!你们北庭与安禄山乃是一丘之貉,要战便战,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我铁勒部的男儿绝不肯忍辱偷生,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不重蹈覆辙!”
    “绝不苟且偷生?”段秀实高声问道:“我听说安禄山收编了贵部许多部众,他们投降的时候可曾想过不肯忍辱偷生?安禄山才是你的大仇人,他们弃你而去投降仇敌,阿布思叶护可有什么办法?”
    阿布思的军阵中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队伍中发出了熙熙攘攘的骚动,军阵缓缓朝两边分开,一个骑着黑马身披黑裘的男子缓缓走出,在阵列前站定。
    他脸色蜡黄而阴郁,双眼中布满血丝暗藏怒火,身上的这身金色明光铠本是圣人亲赐,现在已经变得破损不堪,由此可见他这一路行来,必然经历了大小无数次血战。
    他望着对面的段秀实恨声问道:“段将军何必一次次羞辱于我,如果你想取我的项上人头向你的陛下领功,只管来取便是,何必在此饶舌!”
    段秀实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惋惜:“如果我只是为了贪你的人头,何必在这里与你大费周张,知道葛逻禄叶护今天为何没有出现在这里吗?为何没有给我们当做胁从共同讨伐你?因为李大夫知晓将军的冤情。奉信王昔日也在朝中为官,应当知晓我家大夫素来与安禄山有嫌隙,正所谓仇人的仇人便是我们的朋友。奉信王,如果将来有一天有人能够替你平反冤屈讨回公道,必然是李大夫无疑!”
    “是么,”阿布思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看来内心是有了松动。“这么说你是代表你们家李大夫前来招降我?像我这种降而复叛的人你敢招降吗?招降之后能保我活命吗?”
    “不能。”段秀实回答得很干脆,使得阿布思瞪大了双眼无比震惊。唐人果然无耻,口口声声说给他一条生路,然而摆给他的却是一条死路。
    “奉信王不必这么看我,李大夫做不到的事情我也无法向你承诺。但是你的部众可以有一条生路,你的两个幼子李大夫也能够保全他们。只要将军肯让你的人放下武器,你阿布思的血脉就可以延续下去。”
    此情此景让阿布思感觉无比讽刺,继而狂怒地放声笑道:“李大夫开的条件果然很大方,很好,很好,哈!”
    他的部众纷纷跪倒在地上劝谏阿布思:“叶护,万万不可!朝廷不可轻信,我们愿意跟随叶护在这漠北打下一片天地,绝不再给人当狗!”
    段秀实趁机大声蛊惑道:“奉信王,你应当相信我,相信李大夫。除了我们北庭,你在天下再也找不到任何容身之地,没有人开的条件比我们更加优厚。”
    部众们仍然在苦苦劝谏,有的人甚至涕泪涟涟,使得手执马缰的阿布思也满目沧然,这是英雄的穷途末路啊。
    “尔等不必再劝,我意已决,与其全军覆没,倒不如我替你们换回一条生路。所有人,放下武器!”
    阿布思的部众们开始翻身下马,将手中的角弓和弯刀扔在了地上。段秀实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独自打着马上前,张开怀抱笑道:“我让附近的沙陀部落送来一些羊群,今天晚上我们就在这金山的脚下大口吃肉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那管明日风雨急!”
    “好。”阿布思果真算是一条汉子,他收起了脸上的悲愤,换上了颇为勉强的笑容,长达数月的奔波亡命,也使得他身心俱疲,此刻卸下防御也感觉无比的轻松。
    是夜,苍茫的金山下燃起了星罗棋布的篝火,瀚海军和阿布思余部围坐在一起,大肆宰杀羊群,将剥皮的整羊架在火上烧烤。喝醉的人们在草地上跳舞,发出如同悲泣一般的歌声。
    阿布思和他的王妃同坐在一截树干上,把他的两名幼子叫到了身边,挨个儿抚摸着孩子的脑袋,然后幽幽地叹气对段秀实说道:“不知段将军如何安置我们孩子?”
    “李大夫命令我前来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办法,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他们不能呆在安西,北庭或者河西的任何一个地方。”
    阿布思的脸色霎时间沉了下来:“怎么?你们终究还是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吗?”
    “奉信王你误会了。”段秀实连忙解释道:“李大夫已经在粟特人的故土河中安置了永徽军,他准备先让你的两个孩子到永徽军中历练。你的这些部族在北庭单独编为交河军,等到将来安禄山阴谋败露,他必然会替你平反,到时候把你的孩子接回北庭,由他们两人担任交河军军使,你看这样可好?”
    阿布思捋须点点头道:“不愧是李大夫,果然想得周到。”
    第二日清晨,段秀实班师回北庭,立刻派人向凉州传递公文,宣布招纳阿布思残部成功。阿布思部原本有六万多人,经过逃亡与回纥作战的损失,又经过安禄山率军追击诱降如今只剩下一万两千人。但这一万两千人是在血战之后淘汰剩下的精英,非安禄山招降的那些人可比,如此一来陇右三镇中的北庭节度总兵力达到了三万两千人,为李嗣业所控制的西北藩镇积攒下了雄厚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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