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忠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韦见素仿佛牙疼一般皱起了眉头,李隆基眼神微动,指着韦见素问道:“韦卿可有话要说?”
    韦见素举起牙笏,刚要开口说话,却觑见旁边杨国忠冷眼斜视,仿佛阴鸷的黄鼠狼盯着家禽,使他全身一个哆嗦,犹豫地挪动着步子说道:“李嗣业雄踞陇右,深得陛下信任,无论是否有子入长安为人质,他都会忠心耿耿……不过既然右相提出要让他儿子来长安择亲,为了不使安禄山有所猜疑,还是一碗水端平的好,双方各派长子来长安,对陛下来说才是稳妥之举。”
    “说的没错,”杨国忠继续补刀道:“陛下素来待安禄山与李嗣业同样亲厚,封其为东平郡王,也封他为西凉郡王,既大肆封赏河北将领,也大肆封赏陇右将领,如今为安禄山之子安庆宗择宗室之女厚嫁,自然也可为李嗣业之子李崇云择一亲王之女嫁之,再以高官厚禄封赏。”
    李隆基捻着胡须问:“这李嗣业的长子多大岁数了?”
    杨国忠对答:“边公公曾在李嗣业军中常年担任监军,对西凉郡王家中近况知根知底,陛下何不召来问之?”
    边令诚现在暂时留在李隆基身边担任内侍省常侍,皇帝立刻点头下令:“着内侍省常侍边令诚上殿说话。”
    太监袁思艺吩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去跑腿,稍等片刻之后,边令诚已经迈着小碎步跨过龙槛,小跑前趋来到御前,跪地叉手道:“奴婢叩见陛下。”
    李隆基从交椅探身向前问道:“边令诚,你给李嗣业担任监军多年,可知道他长子姓名,年龄?”
    边令诚抬头看了看身边这些杨国忠党同,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老老实实回答道:“李嗣业长子名为李崇乐,岁后满十三。”
    他曾在安西北庭担任监军五年,与李嗣业关系匪浅,对其家中人丁也了如指掌。他甚至知晓李嗣业的两子一女都是领养,只有幼子才是李氏亲生。只是他监军安西北庭期间,李嗣业待他甚是亲厚,背地里也没少给他使钱。只要陛下不是执意问起,他倒是极乐意给他这个人情? 将来讨还时必然有丰厚回报。
    右相杨国忠却在旁边更加详细的补充询问:“这李崇云可是正妻所出的嫡子?还是妾室所出的庶子?”
    边令诚坦然抬头说道:“西凉郡王家中只有正妻王妃? 没有妾室。”
    “那就好。”杨国忠叉手说话:“臣建议加封李嗣业之子为检校少府卿,加封其母李氏为凉州夫人? 择诸王年龄相当的幼女? 加封郡主赐婚。”
    皇帝犹疑地说道:“岁后才十三就赐婚,未免太早了些吧。”
    “如若陛下觉得早? 可以先下聘书,礼书? 再纳采? 问名,纳吉、纳征,等到请期之日,再延长个一年半载? 自然可以成婚。”
    “很好? ”皇帝点头赞同:“那就设下送亲使,分别前去营州和凉州,召唤安庆宗和李崇云前来长安赐婚,都退了吧。”
    众臣子高呼:“陛下洪福齐天,臣等告退。”
    大臣们手握朝笏缓缓后退? 等退出大殿门槛之后,才转身沿着龙尾道朝宫门外走去。
    皇帝在朝上议定赐婚之时正是十三载腊月? 派出两名宦官充当送亲使,分别前往河西和范阳? 已经是天宝十四载元月。
    ……
    天宝十四载二月,宦官鱼朝恩率领赐婚队伍来到凉州武威城? 李嗣业在都督府正堂中接待了这位朝廷来使。
    鱼朝恩缓步进入堂中? 见到李嗣业端坐在屏风前? 上前叉手相见:“李大夫安好,陛下差我前来担当送亲使,请长公子出来叙话。”
    李嗣业脸上的表情颇不痛快,冷峻地问道:“圣人要给谁赐婚,这又是谁的主意?”
    鱼朝恩低头含蓄地笑笑:“奴婢只是一个跑腿的,哪里知道朝堂上的决策,不过如今朝中右相杨国忠当政,自然一切政令皆由中书省发出。”
    “您的长子李崇云有福了,圣人赐官检校少府卿,又欲将盛王李琦之女和仪郡主下嫁与他。为了方便来往,请公子与奴婢一起前往长安接受供奉。快把公子请出来吧,奴婢好宣了旨意。”
    坐在左上首的节度判官田珍怒声说道:“这是陛下的旨意还是那杨钊的授意,这样的福气给你要不要?”
    鱼朝恩不卑不亢地转向田珍叉手笑道:“这位将军说笑了,奴婢不过一介残缺之身,是没有资格娶妻生子的。贵公子能与皇家结亲,这不是福气是什么?”
    田珍还要出言教训这太监几句,被李嗣业抬手拦住,语气和缓地对鱼朝恩说:“陛下赐婚太过突然,先容我下去筹备,贵使先请到武威城中馆驿休息几日。”
    “既然如此,”鱼朝恩轻轻地低下头去,却突然郑重其事地对李嗣业叉手道:“奴婢有一言相赠,不知李大夫是否方便。”
    他扭头用余光扫视了左右的节度使从属们一眼,李嗣业自然会意,从案几前站起来对他招招手:“贵使请随我来。”
    李嗣业引着鱼朝恩进入正堂左侧廊间,走到最尽头处推开了隔扇门,引他进入书房之中,背负双手面朝屏风开口:“贵使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谁知鱼朝恩噗通一声,竟然跪倒在地,眼窝含泪叉手说道:“可知恩公还记得我否?”
    李嗣业讶异地转过身来,低头辨认跪在地上的鱼朝恩,此人相貌俊秀白面朱红唇,可惜一副好皮囊做了太监。他只是隐隐感觉有些印象,只好使出影视剧套路常用的含糊法:“莫非你是……”
    鱼朝恩大喜道:“没错,奴婢便是昔日在龟兹城中的浪荡子鱼潮儿,幸得恩公相救,鱼潮儿才能苟且性命,奴时时刻刻铭记在心,终于今日得偿所愿与大夫相见。”
    李嗣业吃惊地点点头,眼前确实是鱼潮儿,当时他救此人时正好是晚上,面目看不真确,天亮时也只是让家中马夫安排将他送出城去。没想到事隔多年,他虽然穿上了华服锦袍,却也丢失了男人的命根。
    不过人各有志,任何人都有权力选择他的人生。他多年来他与太监相处,也算颇有心得。这些人虽然失了根本,但自尊心却异常敏感脆弱,总结成一条就是不要带有色眼镜去看残障人士,即使他们肉体和人格上存在着双重缺陷,只要以正常人的方式与他们相处,也是相当好说话的。
    “想不到时隔多年,你也算是混出个样子了。”
    鱼朝恩再度拜伏叩首道:“若非李大夫救我性命,哪有今日的鱼朝恩。”
    “快快请起,”李嗣业连忙将他从地上扶起:“当年我也只是顺手为之,你经历大难而不死,才有今日之后福。既然是我的故人,就不要到驿馆去住了,我那河西节度使府邸还有一座别院空着,你先在里面歇息两日。”
    这一句故人让鱼朝恩心中颇为感动,这么多年过去了,李大夫身为西凉郡王,统辖三镇的封疆大吏,对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内廷宦官,依然给予了当年的温暖。
    “恩公,此番朝廷遣我前来,名为送亲赐婚,实际上是让你的长子入长安为质。此谋乃杨国忠所为,分别针对河北三镇之节度使安禄山和恩公你,希望恩公早做打算。奴能力有限,不能为恩公排忧解难,实在是愧疚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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