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常清心中已经有谱了,转身对李嗣业叉手道:“请大夫下将令!”
    “你需要多少人?”
    “只需要安西军八千人即可。”
    “可我不止是要你夺下潼关,还要堵截住战败后从长安逃来的叛军。”
    封常清犹豫了一瞬,依然向前叉起双手道:“只需八千人,还要多带猛火雷。”
    “好。”李嗣业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说:“此战还有一个关键点就在于,可以放潼关守军逃往陕郡,但绝不可以放他们逃往长安报信。我们只有利用信息的不对等,才能够处处占据先机,形成关门打狗之势。将八万叛军一个不剩地歼灭在关中。”
    “请大夫放心!不知何时出发?”
    “明日清晨卯时上路,为了避免被叛军游骑发现,要尽量绕一个大迂回,从礼泉和富平的背后进入渭南和华阴。运送货物的车辆六天之内将从长安出发,虽然重车行动缓慢,但你们的路程远超它四倍,要在他们到达潼关之前截住。”
    “明白了。”
    封常清转身准备出门,李嗣业突然又叫住了他,挠着幞头不好意思道:“哎,还有一件小事,我儿李崇豹自幼习武,精通骑射,这次要不你带上他?只是让他多听多看即可。”
    封将军脸上露出了会意的笑容:“可。”
    李嗣业从暗室中走出府邸正堂,刚准备挥手让库班尼去请广平王,猛一想李豫不是自己的属下,还是自己去他那儿吧。
    广平王李豫的住处靠近军营,李嗣业骑马前往,正遇到他披甲准备前往营中巡视,拦住他说道:“殿下欲何往,嗣业有大事相告。”
    李豫只好引他返回住处的精舍内,把兜鍪摘下来放在案几上问:“大夫有何大事?”
    “收复长安的时机到了。”
    “真的?”李豫显然有些不敢相信,伸手按着案几说道:“大夫,叛军刚刚获胜,锐气正盛啊。”
    “骄兵必败,正当其时。”
    “那大夫还不赶紧向父皇上表请战。”
    李嗣业笑着摇了摇头:“殿下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正该你上表请战才是,请陛下将战事全部委托与你,我率三军听你的号令出击。”
    李豫有些羞涩地抚摸着案几上的兜鍪:“可我还从未带兵作战过。”
    “有我在你担心什么?我有韬略在胸,届时可向殿下献策。”
    广平王李豫重重地将手掌拍击在案几上:“我相信李大夫,这就向父皇上表,请你为副帅,召集郭子仪等诸将,进军长安!“
    ……
    李亨再一次挪动了行在,从彭原转移到了凤翔郡的陈仓驿,由于这里是陈仓道出大散关的必经之路,从江淮地区至荆襄地区的租庸都可以通过汉江转运至汉中,再从汉中的陈仓道运输到此,乃是长安失陷后朝廷经济来源的主动脉。
    十月时,北海太守贺兰进明派录事参军第五琦前往彭原朝见李亨,向他献上了江淮租庸运输线路图,又提出了榷盐之法,也就是官办盐业,私人再也不准制造贩卖。李亨龙颜大悦,封第五琦为御史中丞,江淮租庸使,盐铁使。
    他来到陈仓正赶上江淮和汉中来的第一批钱财到达,李亨也终于恢复阔绰了。
    他本来心情还好,但看到驿站厅堂外一个自我捆绑赤裸肩背的罪臣走进来,脸色顿时暗了下来。
    “你还有脸来见朕!”
    房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膝行至李亨的榻前,眼泪鼻涕一齐往外涌:“陛下,臣有罪!有负陛下重托!”
    李亨愤怒地一挥手:“来人!给我把他推出去……”
    站在侧室内的李泌连忙走出来,叉手对李亨说道:“陛下,房琯战败乃是不通兵事所致,望陛下念在他一片赤诚,饶恕他性命留候听用。”
    也许李亨自己都无意杀房琯,只是拂袖怒道:“下去吧!以后不要出现在朕的面前。”
    房琯把头叩在地上磕了三声重响,才站起来倒退着走出了厅堂。
    李亨伸手扶着额头愁绪千万靠坐在榻上,侧立在旁边的李辅国弯下腰说道:“西域宁远国主亲率五千兵前来相助我朝平叛,葛逻禄叶护也率三千兵从北庭赶来。陛下也可使左武锋将军仆固怀恩前往回纥借兵,以协助我军平叛。”
    “借兵回纥?可行。”
    “还有,昨日鸿胪寺卿接待了大食使者,使者说愿意援助我朝三千匹骆驼,并派三千人相助平叛。但对方有条件,要求昭武节度使将军队撤出河中和吐火罗。”
    李亨正犹豫着要不要接受,李泌从旁站出来断然说道:“才三千人就想换河中和吐火罗境,此事绝不能答应。”
    李辅国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中原都乱了占这么多地方有什么用?”
    李亨只好摆摆手说道:“派人去问问李嗣业,听听他怎么说。”
    这时御史大夫崔光远走进堂来,手中持着李豫从长安送来的上表,双手呈送给李亨。
    李亨拆开封带,展开细细浏览了一遍,脸上露出喜色:“广平王联名李嗣业上表,说是已觅得最佳战机,可以收复长安了。”
    堂中的几个人连忙向皇帝叉手道贺,李亨笑着挥手说道:“命郭子仪带兵入凤翔与李嗣业会合,王思礼也去,带房琯败退下来的一万多人马过去!江淮租庸调已至,朕要先犒军,激发将士士气!”
    众人向李亨叉手告退后自去忙碌,堂中就只剩下李辅国守在他的身旁,这太监蹲在他的面前双手按摩膝盖说:“陛下不觉得可疑么?之前还说叛军精锐尚强,需要等待时机,今房琯新败折损陛下兵马数万,他突然就说可以了,这明显就是……”
    李亨仔细一琢磨,才又摆摆手说道:”房琯之事是朕太着急了,况且战机本就是瞬息来去,需要把握,你也太多疑。“他说罢又补充了一句:“不管有什么事情,等到克复长安之后再说。”
    ……
    黎明,太白星高悬与极北之处深蓝天幕中,大地尽头的山峦上星辉熠熠,被誉为大唐最强劲旅的安西军八千劲旅集结在凤翔城南门,李嗣业身披披风亲自送他们踏上征尘。
    封常清身披乌锤甲,头戴凤翅兜鍪与李大夫叉手作别,李嗣业握着他的手悉心嘱托道:“万一计策不成的话,千万不要强硬叩关,在叛军逃往潼关的必经之路上设伏也可。曹安定已经直接前往潼关县,你们到达时他会把车队的行进路线告知。届时你们叩关大胜后,可派他速回来传信。不过其时不管情况如何,都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请大夫放心,常清定不负重托。”
    李嗣业扭头看了牵着两匹马给封常清当亲兵的李崇豹一眼,这孩子的神情很激动,就像多年前自己第一次在葱岭指挥作战时那样。他穿着鲜亮的光要铠,头顶上的兜鍪呈靛青色,边缘如苍鹰展翅,盔缨红似火,确实气派拉风。
    他伸手把儿子的兜鍪摘了下来,还没等这小子反应过来,便从身后的亲兵头上拽了个尖顶盔,扣到了他的脑壳上。
    李崇豹堵起嘴唇表示不满,李嗣业用马鞭敲着他的盔说道:“穿戴得再拉风有什么用?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走吧!”
    安西军拉着马匹列队朝着太阳即将升起的地方前进,甲胄袍肚发出清脆铮铮声响,所有旗帜一概卷起捆缚在马背上。李崇豹跨着黑马紧紧跟在封常清的身后,开始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惊心动魄的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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