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了上楼的声音,头顶就是一阵叮咣乱响,像是早就等不及了:“你可算舍得上来了——你把那个药水给我搅弄匀了,一会儿还得用呢,我先上个厕所!”
    没等我上了二楼,就听见了二楼卫生间那沉重的樟木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一股子药香扑鼻而至,熟悉的让人安心。
    二楼倒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之前空闲的房间被拓开,原来的墙被打通,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屏风。
    光线柔和的透过去,满屏风的花鸟像是沐浴在金光里,活灵活现。
    这是西川的金丝银线绣,怕是阿丑送来的。
    也不知道,阿丑的脸怎么样了。
    也许,她这段时间来看过我,可惜,没能见面。
    原来那堵墙没了,有点可惜,我小时候经常在上头画飞机。
    不过,这样也不错,通透了许多。
    屏风后面,是一大排博古架——认得出来,是从高老师的铺子里搬出来的。
    高老师——不,无祁这一走,一定是程狗知道那里的东西没主,自作主张搬到了这里来了,我甚至想象的到,那个时候,哑巴兰一定会骂他:“怎么谁的东西你都要?少占点便宜会死?”
    那程狗一定会振振有词的回答:“你钱多了烧的,懂个屁,咱们不搬,就便宜了古玩店老板了——让他占便宜,比咱不占便宜都难受。”
    现在,博古架上透出了一股子一股子的药香。
    上头没跟中药铺子一样,贴着“田七”“陈皮”“大黄”,想来,白九藤只一闻味道,也知道里面是什么,犯不上贴标签。
    柜子下是一排一排的小泥炉,其中有三个,咕嘟咕嘟,正烧了一个滚开。
    还真该来个人看管了。
    我过去,该添火添火,该撇渣子撇渣子——这些事情,以前常帮着白藿香干,熟练的不得了。
    白藿香熬药的时候,人总是跑到里面看电视剧,大部分是看谍战剧,也有的时候看看霸道总裁,我还记得,有一次演到女主角被绑架,霸道总裁去救女主角,结果被坏人一把椅子砸在了头上,白藿香毫无预兆的嚎啕大哭。
    我们几个被震的说不出话,她揪了哑巴兰的衣襟擦了擦眼泪,回手一指:“药好了,盛出来。”
    一去,时间分毫不差。
    我熟练的把好了的药拿来了,盖上盖子,就想起来了——白藿香呢?
    她醒了没有?
    想上她的房间看看,可是又一锅药滚开了。
    正收拾着呢,就听见楼下的迎客风铃一响,有人进来了。
    “程狗,大秋天的你在这睡觉,肚脐眼进了寒风,是要拉稀的——你别老半夜冲马桶,吵死人。”
    我高兴了起来,是哑巴兰的声音。
    接着,是一张报纸被掀开的声音,程星河没睡够,还有浓厚的鼻音:“你不是去相亲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卧槽,你他娘谁啊?”
    这声音转成了惊吓。
    我拿着药勺子一边搅一边笑,多长时间没听见程狗的远吠了,很怀念。
    “精神不?”哑巴兰的声音试试探探的:“公园里的公益红娘说,头发剪得好,媳妇不难找。”
    苏寻的声音也跟着无奈的响了起来:“花了五十多——理发店小姑娘嘴甜,他还办了张卡。”
    “那可太精神了。”程星河答道:“价格也实惠,五十多,剪了个二百五的发型,你真是赚大发了。”
    “你说谁二百五呢,”哑巴兰跳了脚:“那是你土老帽,杂货店的凤莲都说好看。”
    “你还让凤莲看了?啧,你这么大个人这么不懂事呢,别把她剖腹产的伤口笑裂了。”
    “行了行了。”
    是苏寻劝架的声音:“一人少说一句,吵吵嚷嚷的让人笑话。”
    “不是,洞仔,”哑巴兰的声音委屈了起来:“你也觉得我这发型是个笑话?”
    我忽然一阵放心。
    这里没有我,他们依然能过的很好。
    这真好。
    用蒲扇把火扇旺一些,忽然,哑巴兰底下去,就又来了一句:“要是我哥在就好了——他要是在,不但不会笑话我,还会帮我说话。”
    蒲扇戛然而止,我心里猛然一动。
    这话一出口,楼下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七星……”程狗半晌才打破了这个沉默:“走了也有七个月了吧?”
    “那可不。”哑巴兰意兴阑珊:“我哥走的时候,树上还是秃的呢,现在,叶子都快掉没啦!夏天——都要过去了。”
    夏天过去,本来就容易让人感伤。
    楼下又是一阵沉默。
    但是,又一阵脚步声啪嗒啪嗒进来了:“哎呦,这谁啊?你们招了新伙计了?这孩子精神——哑巴兰?”
    古玩店老板的声音。
    “怎么样,精神吗?”
    哑巴兰的声音充满了希望。
    “这真是……”古玩店老板的声音有点迟疑:“挺好,挺好,从一个美男子,变成了个精神小伙。”
    哑巴兰不吭声了。
    古玩店老板没再多说,脚步声熟练的奔着冰箱的方向就过去了。
    “上次西川小姑娘给你们送来那西瓜没吃吧?来趁着我有空,咱们把它切了吃……”
    身后的厕所忽然也传来了白九藤的声音:“阿丑送来那个车轮大的瓜,是不是?可别让他开了!”
    车轮那么大——冰箱放得下吗?
    程星河的脚步声已经冲到了冰箱附近,声音一厉:“别瞎动,人不齐,不开瓜。”
    “你们……还等着北斗呐?”古玩店老板的声音迟疑了一下。
    “七星也没见过那么大的瓜,给他留着怎么了?”
    “再放下去,里头就烂了!”古玩店老板急的像是ICU前的家属:“糟践东西,那要天打雷劈,何况——那么大的瓜!那是老天爷的恩赐,好好的浪费,亏损阴德!”
    听动静,像是把古玩店老板给推出去了:“跟我们吃阴阳饭的说阴德,快别在这窝头翻个——现大眼了。”
    “不是,你们要等他,得等到什么时候……”
    苦涩药味儿穿透心脾,我心里,忽然也跟着一阵发苦。
    古玩店老板的声音被推远了,门口的方向当啷一声,大概是程狗拿了个什么东西把门槛挡上了。
    又是一阵沉默。
    接着,是敲瓜皮的声音。
    “是熟透了。”程星河开了口:“你们说——七星什么时候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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