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书房。
    燕云歌刚和白容议事到一半,就有丫鬟来传话说白夫人来了,她便避嫌出来等候。与她一起等候的是个小丫头,大概是年岁还小,人小畏寒,她缩着肩膀被风吹得不停的跺着脚。
    燕云歌瞧着这丫头才十五、六的模样,好心的让她过来些一起避风,小丫鬟却在瞧见她的俊脸后,悄悄红了脸。
    隔着一道门,白夫人掩面啜泣。
    “你们如此自作主张,可还把本侯放在眼里?”白容怒气冲冲地在室内来回踱步,压低了声音。
    白夫人双眼发红,正坐在桌边,被白容说的羞愧万分,低泣道:“当时娉婷哭哭啼啼的一顿闹,妾身也是急了,想着那个燕行不过是个继子,娉婷嫡女的身份配他哪里不够?万一事情成了,娉婷得偿所愿嫁进相府,侯爷您也能得燕行这一助力,岂不是成双的好事吗?所以才……才答应她,帮她使些手段。”
    这话说得白容火气又上来了,怒道:“本侯何需燕行相助,你真是妇人之见,蠢不可及!”
    白夫人拭着眼泪道:“侯爷,您要骂妾身随时都可以。可是眼下东宫点了娉婷做侧室,圣旨马上就要下来了。娉婷还不知道此事,就是知道……”
    “她也宁愿赔上女儿家的清誉,非燕行不可。”
    白容听了,不由得冷笑:“用身子留人是最蠢的行为。当初你是如此,你那个妹妹也是如此,你们朱家就只会这些龌龊手段吗?”
    白夫人脸色瞬间难堪起来:“当初若不是——”
    “若不是什么?”白容冷哼着,声音拔高:“若不是进来的是我,你当你现在还有命留着?你以为他没见过女人,你当他看的上你?!”
    燕云歌和小丫鬟在外屋听见这一声,各自在心里咯噔了一下。小丫鬟急了,“夫人怎的糊涂了。”话犹未了,注意到身旁还有人,连忙闭了嘴。
    房里,白容的声音一提高,白夫人的气势就被压了下去,两人又争执了几句,却怎么都听不清楚了。
    燕云歌看那丫鬟急的跺脚,一副想冲进去又不敢的姿态,安抚的说了一句:“侯爷就是再生气,也不会打女人的,你别着急。”
    小丫鬟闻言,不由得露出了愁容,“先生您不知道,我们夫人……”话到这又闭了嘴,只在心里接了句我们夫人命苦。
    她是朱氏的陪房之女,年纪不大却为心腹,府中诸事都知晓。二十几年前白朱两家夫人同时有孕,尚未生产就定下了娃娃亲。遗憾的是白府的嫡子出生了,朱家的嫡女却难产没了,之后隔了十年才有了现在的小朱氏。小朱氏从小便知道自己有位未婚夫,乃镇西小侯爷,小的时候她远远见过几面,少女懵懂的心就此丢了。
    最后,嫁是嫁了,侯爷也是侯爷,却并非她朝思暮想的那位小侯爷。
    好些年过去,所有人都忘记了,包括小朱氏自己,偶尔也只有在她的梦里,才能看见那一身青色袈裟,眉目冷淡的男子在庭院走廊对她缓缓一笑。少女的心就此缠绵在那个相逢的午后,不愿意再醒来。
    燕云歌不知道两家往事,只是她甚少见白容如此气急败坏,不由的有些好奇,但也只是好奇。她是知道分寸的谋士,不会试图去打听白容的家务事,今日换她是白容,也不愿意让家丑外扬。
    房内还在争吵,白夫人的声音里夹杂着不甘:“妾身嫡女身份给侯爷做妾,已经是百般委屈,我们朱家纵然有什么对不起侯爷,如今仅妾身一人也该还清了。难道侯爷还想把娉婷往那些火坑里推吗?妾身今生痛失所爱,不愿让自己妹妹也所嫁非人,妾身所思所想哪错了?错就错在妾身女儿之身,人微言轻,只能沦为你们这些男人玩弄权术的牺牲品罢了。”
    这话说的极为重了。白容怒道:“本侯是镇西侯府里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自然也要嫡女相配。你当初为留住那人,脸皮都不要,我肯纳你为妾都已经是折辱自己,难不成你还妄想我许你正妻之位?简直痴人说梦,本侯就是给个烟花女子也不会给你!”
    白夫人立时冷笑便道:“妾身自入侯府那一日起,心便死了。是正妻还是小妾,对妾身来说有什么区别。只是妾身不愿意唯一的妹妹,也做了你们男人谋划的棋子。”
    白容冷笑道:“原来嫁我还委屈了你!”
    两人夫妻多年,白夫人自然看出白容已经在发怒边缘。想到那个可怜的妹妹,白夫人试着软了声音道:“侯爷,妾身纵然万般不是,可自嫁给侯爷起,哪一天不是一心一意伺候侯爷?是侯爷自己放不下心里芥蒂,不愿意亲近妾身。”
    白夫人说的心头不是滋味,天下女子万千,如她这般光景的不知几何?可她至少有片瓦避风,衣食不愁,只是没有嫁给心爱之人,这也算不得什么悲哀的事,在这个世道,太过正常了。
    白容连声冷笑,白夫人见此自觉也说不下去,索性又用帕子把脸一掩,哭道:“东宫断袖早有传言,侯爷当妾身不知吗?我可怜的妹妹花一般的年纪,为何要守活寡了此残生?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是东宫……”
    一双姐妹,各自为妾,即使是东宫的侧室,也不过是名号好听点的妾室。
    宁为农妻,不为世妾,自古就有的道理。
    白容不能理解做妾怎么了?又怎么委屈她了?但是想到太子断袖的传言,他额头上青筋乱跳,却没有说话。
    好一会后,白容才勉强说了一句:“叁日后的春宴,本侯会袖手旁观,你们……好自为之。”
    白夫人心下一喜,顿时跪下感谢,“妾身谢侯爷成全。”
    白容被她这番谢恩,谢得不是滋味,冷着脸拂袖离去。
    这番争执过后,他自然也歇了继续议事的心思。燕云歌见此,便识相的告退离开。
    因着天色还早,她先去了铺子。
    燕云歌望着手上的消息纸陷入了深思,这是今日刚到手的消息,事关她和燕行。
    她竟不知自己身边也出现了双眼睛,不过,倒是好事,说明她开当铺是正确的决定。
    燕云歌笑了,招来小二仔细问了对方情况。
    小二想了想:“是个瘦瘦高高的女子,带着帷帽看不清楚样子,从头到尾没说话,一来就将纸条递给小人,小人问了周朝奉,他说这等消息真假不知,且没什么价值,就作价二十文给付了。”
    燕云歌点点头,说他们做的很好,这等私密价值不好甄别,若是给价太高,以后什么离奇的消息都会一涌而来。来卖消息的人必然是府里的下人,甚至可能是她东苑的丫鬟,她倒不急着去拔这颗钉子,毕竟对方只是来求财,还看不出什么恶意来。
    燕云歌嘱咐了小二,若再遇到这个女子上门,务必让她开口,多留些有用的消息下来。
    小二是个机灵的,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办到。
    燕云歌挥挥手,让他下去了,再看这消息纸,心头微妙。她从未想过有天会收到自己的消息,还只有二十文,嘴角不由失笑。
    与此同时的朱府。
    朱娉婷挖空心思,多方打点,才打听出了燕行的口味,偏淡,还打听出他偏好素雅的女子,太过吵闹或者浓妆艳抹,他也都不喜欢。
    朱娉婷脑海中浮现了宫宴那日燕云歌的装扮,也的确是素雅的过分,难怪燕行对他姐姐这么好。朱娉婷想到往后他也会这般温柔地对自己,心里甜得跟吃了蜜一样。
    回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他见她在屋檐下避雨衣裳轻薄冻得浑身发抖,就毫不犹豫地把伞让给她。
    从头到尾他没有说过一个字,可那样的温柔就像一记重捶,震撼了她的心。若非丫鬟及时送伞过来,认出他是刚中了举人的燕相府的公子,她甚至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自此,即使看过城里不少英才,就只有他的容颜被她放在心上,再也无法割舍。
    “难道读书人都这做派?这么素有什么好看的?”她嘟囔着,挑了最素的一套衣裳,转着圈子看着自己的身段。
    很快她又安慰自己,大红大紫的衣裳穿着也的确招摇,偶尔试试月白色或者青色也不错。
    再过叁天就是府里设宴的日子,此次她打着春宴的名义邀请了众多世子贵女做掩护,目的是一举拿下燕行的心。只是燕大小姐明确回了她的帖子,她想到这对姐弟如此要好,会不会姐姐不来,弟弟也不来了?不由慌了心,她赶紧和丫鬟跑去打探消息。
    可惜第一次问到个嘴紧的,什么也问不出来。好在她的运气不错,第二天遇到的那个倒是知道不少东西,就是胃口太大了。
    朱娉婷皱着眉,还是觉得这身衣服太素了,撑不起自己的美貌。
    正巧丫鬟雁儿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羹进来。
    “雁儿,你快帮我看看,这几套衣服哪套好看?”
    雁儿笑了笑,低声道:“姑娘,再好看都是要下水的,您较这劲干嘛。”
    朱娉婷哼了道:“若是燕行对我一见钟情,我这水就可以不下了。”
    雁儿跟在后面,小声问:“您说……那丫鬟的消息可靠吗?万一燕少爷不喜欢呢?”
    朱娉婷想起这个,身形一顿,隔了会儿,才继续打量自己:“不会,我之前穿过好几次显眼的衣裳,燕行都对我视而不见,必然是我努力错了方向。”
    雁儿疑惑道:“那也不代表他就喜欢素净的啊?”
    朱娉婷目光微冷,嘴里冒着酸气,说道:“你是没瞧见宫宴那天,他一双眼睛恨不得就黏在他姐姐身上。”
    雁儿嗤笑了声:“姑娘,人家是姐弟,这味您都要吃啊。”
    朱娉婷皱眉:“又不是亲的,也不得不防。”
    雁儿只觉得自己主子想太多了。
    这时门房送来消息,说是相府那边回话了,叁日后的春宴,燕少爷会准时前来。
    这可把朱娉婷高兴坏了,可劲地选了一晚上的衣裳和头面,为春宴的惊艳亮相做着万全准备。
    春兰路过正厅,听到里头传来争执声,不由顿了步。里头是燕行和慧娘发着脾气,气她自作主张擅自答应朱家的邀请。
    慧娘红着眼睛,说他马上就要奔赴惠州,一去经年再没有机会在众贵女前亮相,如今不趁机相看,要到什么时候相看。
    燕行绷着脸,念在母亲如今身子不宜动怒,狠狠将气话压下,丢下一句就随母亲吧,大步走出厅堂。
    春兰撞上了燕行出来,弯腰行礼间,眼波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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