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大哥,刚才的饭菜太子殿下不满意,命奴才换过给送过来。”
    守将看了菜色两眼,又看这位面生的小太监,谨慎说道:“刚才送饭菜的人不是你。”
    燕云歌叹了一声回道:“大哥心细,刚才那位公公没有办好差,被内务公公责罚了,怕是得要几天才能下得了床。”说着有点着急,“大哥行行好,晚了饭菜要凉了,太子怪罪下来,奴才担待不起。”
    守将见她急得要哭,检查了饭菜,确实还热乎着,犹豫之下放行。
    燕云歌弯腰谢过,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太子的寝房外,她望着门,扣了两声。
    直到里头传来太子宣她进去的声音,燕云歌深呼吸了一下,推门而入。
    桌上四色菜肴、一壶清酒,桌前太子二十来岁,斯文俊俏。
    燕云歌为太子斟酒,徐徐道:“原以为要过一两日才能约见殿下,可是陛下动作太快,不过一两个时辰,我家侯爷就有性命之攸,小人只好兵行险着了。”
    桌上呈着刘问那本账册。
    太子轻重之余,开门见山:“刘问在你手里?”
    “对。”
    “说条件。”
    燕云歌笑起来,目露欣赏之色,“殿下真是快人快语。”
    太子不语。
    她笑意更浓,“白侯打算初春离京,永不回来。偏偏陛下放心不下,再叁地试探。前阵子八皇子差点没了,此事是谁的手笔,殿下可知道?”
    太子不接话,等下文。
    燕云歌也不在乎,她继续说道:“陛下的心思很简单,最初必是想借八皇子殁了一事留白侯在京守灵,后来我们侯爷派了人去保护八皇子,陛下一直寻不到机会,这才急了,便有了一个时辰前的事情。”
    太子眉心一跳,脑筋却转得飞快。
    燕云歌继续道:“陛下想借行刺一事,一箭叁雕。”
    “其一,拉下白容,铲除最后一位异姓王。”
    “其二,拉下皇后和殿下,扶持梅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上位。”
    “可惜殿下高明,派了人去营救皇后,陛下失了其二,却还有其叁。那个刺客魏尧,是春藤的人,我们侯爷为了自保,便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法子,故意留下通敌的证据,交由陛下利用。没想到反成了殿下通敌的证据。“
    “魏尧出自侯府,如今却一口咬定是殿下派他去我们侯爷身边监视,陛下此计不可谓不恶毒。”
    “不管是哪种情形,如今殿下和我们侯爷都绑在了一条船上。”
    太子凝着她,目光深沉。
    父皇是何许人?他从小在他身边长大,怎会不知。父皇想杀白容这话不假,但是想杀他……
    太子想到她刚才说的梅妃有孕,瞬间犹疑起来。
    再一想之前的情报,八弟身边的确多了个小太监,还有父皇也的确派出身边的公公去接近白府的家将——可梅妃有孕,这么重要的消息,他都不知道,白容又如何得知?
    燕云歌趁太子若有所思之际,趁机不动声色的审视着。外传太子不食人间烟火,经不起事,如今遇事却是这般冷静镇定。
    传言有误也说明是太子刻意为之,这样更好,这样的对手,交锋起来固然煞费心神,但成事后快意更大。
    “你要如何?”他问。
    燕云歌的指尖一点点收紧,坚定道:“我要魏尧相安无事。“
    太子突然起身,在房里走了几步,而后语气冷冽地看着她道:“本宫怎么知道这是不是白侯的另一条奸计,如果真如你所说,这一切都是我父皇欲借本宫之手,来达到铲除白容的一场戏,那本宫都将自身难保,如何凭你这叁言两语,再去触父皇的逆鳞。本宫不明白,你身后之人是高估了我在父皇心里的份量,还是把本宫当成了傻子?”
    燕云歌不由意外。
    太子不蠢,而且异常敏锐。燕云歌面不改色说道:“您说得没错,小人身后的确有高人点拨,才知道这场春猎背后是杀白侯废皇后废东宫的叁重杀机。小人是个卑微的奴才,殿下不信小人在情理之中。无妨,小人便再送殿下一个消息。”
    “我家侯爷得知了殿下江南收粮一事,甚是不安。”
    太子抬眸,冷笑着:“白侯的消息倒是快。”
    她没有否认宫里有他们的眼线,直接说道:“江南收粮绝对不是陛下对您的考验,而是不怀好意的试探。”
    太子面容收敛,严肃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燕云歌只道:“惠州水患,当地的百姓食不果腹,所以陛下命殿下您去江南收粮,一来是缓解惠州的燃眉之急,二是作为粮草囤积,可殿下有有没有想过万一收不到粮呢?万一米价飞涨呢?您除了强行征粮,无非就剩下自掏腰包高价买粮一条路。您可有想过,您久居深宫能有多少银子,您掏的这银子明面上该从何处来?又去了哪里?最后落到了谁人手中?”
    太子越听脸色越难看,到末尾,眉头紧锁,目光不善地望着燕云歌:“这样做对我父皇有何好处?”
    燕云歌语气平静,没有一点起伏:“叁军未动,粮草先行。如果粮草出了问题,殿下手下的莫将军就是再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能受制于人。莫将军打了败战,只能交出兵权,这等于卸下殿下一只臂膀,也除去陛下后顾之忧。还有殿下要买粮,却遇上粮价飞涨,户部会不会帮衬,如果帮,是不是要在账上动手脚,这一动,殿下等于主动将把柄送到了陛下手中。”
    太子内心大骇,烦躁地来回地走动。
    太子在犹豫,燕云歌也在赌他会犹豫,两人一时无话。
    太子知道不久将来会有一战,如果真如她所说,父王要借粮草问题拉他下来,心中恨意瞬间滔天。如今不过是认下魏尧是他的人,就能解局,条件太诱人,他心动了。
    太子看着燕云歌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知道这么多事情。”
    燕云歌一拱手,平静说道:“学生苏芳,白侯身边的谋士。”
    太子沉默片刻,他知道白容身边有个聪明人,一直躲在背后出谋划策,却从未想过此人如此年轻,想到这人的要求只为救个刺客,问道:“你为何要救那个刺客?”
    燕云歌只道:“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太子没再说了,思忖了好一会后说道:“你若是愿意信本宫,从现在起,不要再向任何人求援,沉住气等我的人去找你,在那之前不可节外生枝,最快在天亮前,我将人带出来给你。”
    燕云歌心跳加快,双手握紧,没想到事情真的成了,她蹲身欲行大礼。
    “不必多礼。”太子虚扶一把,低声道:“你赶紧离开这里,去联系本宫的几个幕僚,他们就住隔壁宫苑。”
    燕云歌点头,露出了激动的神色:“小人马上去办!”她这一抬头,一张俊秀的脸大大方方地展现在太子面前。
    太子瞧着熟悉,一时没想起来是谁,便催着让她快走。
    董中一听说太子要救一个刺客,顿时大惊失色,不顾守将阻拦,直接闯了太子的宫苑。一进房间,他跪下来就道:“殿下,您不可糊涂啊。”
    太子看了守将几眼,守将心领神会地赶紧退出去,毕竟皇上的命令是不让太子出去,没说不让太子见人。
    “先生不必多言!本宫知道先生要说什么,本宫既然做了决定,就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董中是个急性子,但他说话办事都是诚心为太子着想,“殿下,您可知道您一旦认下,会有什么后果?轻则发去守陵,重则直接被废,您可知道?”
    太子自然知道,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梅妃有孕了。”
    “什么?!”董中不敢相信。
    太子的声音温和如旧,只是眼里的阴狠泄露了他的情绪:“所以父皇这般等不及,要置本宫于死地。”他将燕云歌关于江南收粮背后真正的用意一并告诉董中。
    “刘问是本宫的左膀右臂,这么多年他为本宫多次涉险,本宫不能不救他。父皇等不及要为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披荆斩棘,本宫不能不自救。所以眼下,本宫只能选择和白容合作。只有我们两个都渡过这次危机,才能徐徐图后。”
    董中明白了,脑海中已经过了好几道弯,问道:“殿下,需要微臣做什么?”
    太子坚定着声音道:“救人,卖白容一个好。然后再杀了那个人,以绝后患。”
    牢房里,一番严刑拷打耗尽魏尧所有体力,顾行风见他依旧嘴硬,便冷笑着让人开始烧铁。被烧得腥红的铁发出呲呲的响声,顾行风命人将魏尧的脸提起来,将烙铁贴着他的耳旁,腥热让魏尧的耳根子都跟熟了一般,恐惧更让他浑身的毛孔一齐颤抖。
    “你说我这铁直接烙在你脸上,你这辈子可都要顶着罪奴两个字东躲西藏了。何必呢,只要你乖乖交代出幕后主使者,我可以代你向圣上求情,保你平安无事。你放心,本官言出必行。”
    魏尧依旧不语,一双熬红了的眼死死地盯着顾行风,声音哑得如乌鸦啼叫般难听,“我该说的都说了,一切都是太子指使,是你不信。”
    顾行风摇摇头,轻轻笑着:“你的说词漏洞百出,叫我如何相信。像你这般执迷不悟的犯人,我一年不知道要遇到多少个,你可知道上一个嘴硬的犯人是什么下场?”
    魏尧知道他打算攻心,眉目嘲弄。
    顾行风也不恼怒,声音依旧轻柔:“那个人被切下了叁百多片肉,片片厚薄一致,我请得最好的刽子手操刀,包他还没察觉到痛时,肉已经下来了。最后,我切下了他十根指头,让他自己看着,若非他吓得失禁,教本官恶心了,他那子孙根我也是没打算留的。”
    魏尧尽力不让自己去想象那画面,只闭着眼,仿佛已经死了一般。
    顾行风用眼神示意狱丞动手,狱丞毫不犹豫地将烙铁死死地按在了魏尧的大腿上,皮肉烧熟的声音呲呲作响。
    魏尧瞬间瞪大眼睛,死咬着唇没有发出声响,只是额头豆大的汗不停的抖落。
    “你倒是不畏死,是个人物。可惜了。”顾行风轻轻笑着,又命狱丞,“把铁再烧一次,下次直接去烙他的阳物,把那物烙下来给白容送去,让他看看他的奴才是多么的忠心不二。”
    狱丞得令去烧铁,这时有守将进来禀告,顾行风听完后面色微变,跟着守将出去了。
    这行宫的牢房是临时借用了一处院子,守卫并不严谨,顾行风这一出去,房间里除了奄奄一息的魏尧,便只剩下刚才烧铁的狱丞。
    魏尧迷糊之际,只听耳旁一个极小的声音连喊着“魏大人”。
    魏尧用尽力气睁开眼,见到的是刚才的狱丞一脸媚笑的脸,“魏大人刚才得罪了。”魏尧心头升起的几分期许瞬间沉落。
    狱丞恭敬道:“魏大人若想离开,便什么话都别问,只管随小人来。”
    狱丞说着,便用匕首斩断了魏尧身上的铁链,他看着弱不禁风,力气却奇大,手腕粗的铁链在他手里跟切豆腐一样容易。
    视线朦胧,魏尧已经看不清他的容貌,也不清楚此人身份,但是能离开这里,哪怕是另外一个局他也要尝试,他要尽快回到小姐身边,告诉小姐他幸不辱命,他没有辜负她的信任。
    眼前滑过那双温柔带着情意的眸子,魏尧闭上眼,心中又有了想要活下去的斗志。
    他的四肢得到自由后,换上了狱丞准备的衣服,随着狱丞走上一条幽寂小道。四下无人,他们很快出了行宫,一辆挂着东官牌子的马车停在不远处。
    那人躬身站在车旁,“魏大人,请上车。”
    魏尧上下打量着马车,不知为何,有种慌乱。这时,从厚厚的车帘中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骨节分明,白皙莹润,车内之人的声音带着笑,“还傻站着。”
    帘身一晃,露出燕云歌柔美的脸庞,她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一只洁白修长的手向他伸来,如黑暗中的提灯者,点亮了他心头名为希望的灯。
    “傻阿尧,还不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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