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打雷劈的第九夜,终见劫眼。
    过去的九个日夜里,苏异见识了各种千奇百怪的劫象,也有幸曾在一日之内历遍了“日月星劫”这一整套的古来稀有之劫。
    白天有“日劫”,仿佛整个世界的日光全都集中到他一人身上,能将他活活烤焦。
    夜晚则有“月劫”与“坠星劫”。一轮猩红之月引得他体内血液沸腾不止,妖气四处乱窜,妖体变化不停。由此看来,血月能令妖兽发狂的传说,倒也不是没有半点依据。
    接着又有天外之石朝他坠落而来,将一座小山毁去了一半。
    而此时的苏异早已忘了自己最开始选的那块“福地”,被小劫象撵得满山跑。大亡山脉里全是他的足迹,什么“从容选地,淡定渡劫”成了个笑话,信心都被碾成碎渣子了。
    “九百九十八…”芷鸢颤抖的声音在他的神识中响起。
    要她亲眼目睹苏异经受这么多磨难,对她来说更是煎熬。天道降下多少次打击,她便哭了多少次。若不是还要坚持完成任务,她定是早已泣不成声了。
    那剩下的一劫,便像是天道发出的无声讽刺。在苏异满腔愤怒地等待它降临时,却久久不现身,最终偃旗息鼓,逐开浓雾。
    怒火无处可泻,令苏异捶胸顿足,狂躁不已。
    好在天道还有一处留情,便是没有让他遭遇千万年不见的第九百九十二种劫象。
    苏异跪伏在地上,血和汗顺着脸颊滑落,挂在下巴上,一滴滴坠落。直至劫眼出现,他才仰躺在地,胸口依旧不住地起伏着。
    这九天九夜,仿佛有几世那么长。每一次他都以为自己已经死在了劫象中,可一睁眼,又活了过来。这一个又一个的轮回,看得到尽头,可却遥远得令人绝望,可不就是度了几世么。
    “这才刚刚开始,如果往后的每一个中劫象,都这般漫长,那该有多难熬…”
    这样的想法一出现在脑中,便是挥之不去。苏异陷入了对劫象的深深畏惧之中,无法自拔。
    “这劫…我不渡了…”他的双眼逐渐变得无神,呐呐道。
    接着他又忽然像着了魔似的,遁入神识中大吼道:“厌顼!厌顼!”
    “这劫我渡不了,你来渡吧。来,肉身给你,修为给你,什么都给你…”
    厌顼凭空现身于他眼前,冷冷道:“你开什么玩笑呢?”
    苏异颓然坐倒,说道:“我是认真的。”
    厌顼盯着他看了许久,想从他的眼神中找出一丝希冀之光。
    “都说百折不挠,可你却是一折便挠。像你现在这个样子,谈何追求法外之境。”
    “我怎么就一折便挠了?”苏异痛苦而又忿忿道,“那上千的天道打击,可只算是一折?这贼老天…”
    他忽然想起了曾经,以及就在劫象刚开始不久时自己说过的豪言壮语,终是咬了咬牙道:“不提也罢。”
    厌顼沉默半晌,又是劝道:“你可得小心了,你这个状态,很容易引来‘心魔劫’。”
    一顿自暴自弃式的发泄后,苏异的心神总算稳定了些,叹道:“我倒是觉得天道还暗藏了一劫,没数到的最后一劫说不定就是你说的这‘心魔劫’。”
    “所以你还是没有找到韧性。”厌顼忽地话锋一转,说道,“或许你连韧性到底是什么都还未弄清楚。”
    “其实以你的天赋,只要你没有被彻底干掉,再站起来,便能有长足的进步。但问题是,你能站起来吗?”
    依苏异先前那副放弃一切的样子来看,答案自然是不能的。
    “而韧性,便是那个让你站起来的东西。没有韧性,一旦遭逢大坎坷,你便只会选择放弃退缩,想着去过安逸的生活。”
    “你…”厌顼身为妖龙本就不善言辞,想再说些什么,却又几度改口,终是不再言语,身形渐渐消失在虚空中。
    “韧性”这两个字就像刻在了苏异的命格里,已是老生常谈,成了一样他逃避不开的东西。
    苏异的内心空前彷徨,呆坐原地,不知过去多久,眼中方才恢复了些许神采。
    “小鸡,小鸡…”他忽地开始叫唤道,“你出来。”
    “小哥,你在叫谁呢…”赤凤只道他已经疯了,便现出了身形,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鸡就是你啊,金毛鸡。”苏异说道,“来,你不是一直很想占据我这具肉身吗?现在我主动将它送给你了。”
    “小哥你此举有直钩钓鱼之嫌啊…”
    为了取信于他,苏异还将神识世界中的所有防备尽数卸去。
    赤凤却更是不信,兀自远遁而去。
    此时身处外界的芷鸢见苏异神情呆滞,一动不动的,心中十分之担忧。又见浓雾散劫眼现,这才飞落到他身旁,化作少女模样蹲坐下来,抚摸着他冰凉的额头,呼唤道:“哥哥,哥哥…”
    苏异惊醒过来,盯着浩瀚夜空看了半天,方才将头挤到了芷鸢怀中,说道:“我的好芷鸢,这回就让哥哥躺一回吧…”
    芷鸢脸红,轻声说道:“哥哥愿意躺多少回,便躺多少回。”
    苏异感受到她的指尖在自己的脑袋上轻轻滑动,头皮传来一阵舒适感,便是闭上了眼睛,叹道:“不是我不想坚持,是这老天太无耻了啊…”
    他断断续续,零零碎碎地,胡乱数落了几句。又扯了些别的,渐渐成了呓语,听不清在说什么,已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芷鸢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他,便俯身亲吻他跳动的眼皮,和干裂的嘴唇,唯有以这般柔情去消解他内心的苦闷。
    她的脸颊变得绯红,即使常常与苏异共睡一榻,但每每有亲昵之举时,她还是会害羞不已。
    此时苏异却是蓦地睁开了眼睛。她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抓了现行”,脸色更红。
    “你说央卓…到底可不可信?”苏异突然问道。
    “哥哥为何这么问?”芷鸢疑惑道,“他不是忙了哥哥许多吗?难道还有可疑之处?”
    “我也说不清楚…”苏异叹道,“或许是我太小人之心了吧。”
    “哥哥绝不是小人…”
    “我有心中有许多疑惑…”苏异忽地翻身坐起,思索道:“师叔曾跟我说过,他从未听闻过有半妖的先例。可央卓却说妖族之中有过一些半妖先辈,还流传下来一个关于半妖的传闻。芷鸢,你在妖族的时候,可有听说过这个传闻?”
    “听过。”芷鸢点头道,“会不会只是人类未曾见过半妖,而妖族…”
    “你说得有道理。”苏异摩挲着手掌,说道,“是我又想错了。”
    他忽然想明白了,央卓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已实属不易,很是够义气了。诚然,他或许是存有私心,但这私心也并非什么坏心思。立场使然,身为妖类的他只不过是不希望自己靠向人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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