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姜心头浮出不好的预感:“你到底要去哪里?”
    “秦国。”
    “……”
    山间宁静,只偶尔响起窸窣落叶声。赵重骄的声音不高,却很坚定:“若我无力改变赵国,那我就去秦国。长平四十万将士的冤魂搅得我寝食难安,这血海深仇不得不报。”
    易姜呼吸有点急促:“你要去刺秦?”
    “对。”
    “你疯了吗?秦王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刺的!你不想活了?”
    “我自认武艺不弱。”赵重骄走到她面前,似乎犹豫了一下,手指扶住她的脸颊:“你还记得我曾欠你一个道歉吗?”
    易姜愣了愣,当初他去齐国做人质时,在驿站里用剑指着她,让她丢尽脸面。后来她扒了他的衣裳,称他欠自己一个道歉。这么久了,她已经忘了,没想到他还记着。
    “我现在不会向你道歉,因为我一定能活着回来。”赵重骄笑了一声,仿佛又成了当初那个骄纵跋扈的长安君:“到时候我一定来找你。”
    说完这话他便立即扭头朝山下走去。
    “赵重骄!赵重骄!”
    易姜背后冷汗涔涔而下,高声叫他,一遍又一遍,但他由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
    ☆、第52章 修养五一
    聃亏领着人正准备去骚扰二人,却见赵重骄连夜出了山。他不知道山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得赶紧将这消息送去给公西吾。
    秋风寒凉,公西吾在胡服外罩了件披风,迎着月光跨马在营中巡视。聃亏回来瞧见这情形,以为他要出兵,一下就把要说的话给忘了。
    “先生这是准备做什么?”
    几个将领得了吩咐赶去点兵,公西吾下马朝大帐走,一面回答道:“听闻白起亲自来追易姜了,眼下王龁与廉颇对峙,依照王龁的急性子,定会攻城。我已分兵二十万,命人带去邯郸交给田单,届时由他领军相助赵国。”
    聃亏意外:“先生竟要帮赵国?”
    “帮赵国?”公西吾唇角扬了一下:“不管最后战事结果如何,这二十万兵马都不会撤出邯郸,不过是找个借口进驻罢了。”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其实不管是对秦还是对齐,赵国都处在极其重要的位置,聃亏之前也是担心他会因为追人而放弃拿下赵国的好机会,齐国那边还容易落下口实,所以总提议他干脆将易姜掳走,省心又省事。
    想到这里他总算回忆起山中的事了,跟着公西吾入帐,一五一十都汇报给他知晓。
    公西吾解下披风,一面问:“知道长安君去何处了么?”
    “不知。”聃亏问:“可要属下继续跟踪他动向?”
    公西吾摇了一下头:“不必管他。他将易姜挟出邯郸这么远,已经完全破坏了她的计划,这就够了。”
    “那姑娘那边,先生有何打算?”
    “白起亲自来拿人,看来秦国对我这个师妹很重视。难得能再看到师妹的慌乱之态,若她能心甘情愿随我去齐国岂不是更好?”
    聃亏恍然大悟,还说他怎么忽然这么有耐心了,原来是打的是这个主意。不过他还是觉得直接掳走最方便,而且也免得姑娘再受苦。
    公西吾的视线落回案上,那里放着一份赵国地图。眼线来报,魏无忌已经率领魏军在前来的路上,不过秦国威吓了魏王,他的兵马停在邯郸三百里开外,暂时按兵不动。
    易姜的计划被完全打乱,就只能乱中求助于魏无忌,他得斩断她最后一条退路。
    他伸手自案上取了令牌递给聃亏:“你快马赶去魏营,替我送口信给信陵君,就说我曾助他三次脱险,他已报答过我两次,如今我要他偿还最后一次。”
    聃亏洗耳恭听:“先生要他如何报答?”
    “不得相助易姜。”
    “……是。”
    公西吾走到帐门边,看了看已经泛出鱼肚白的天际。白起是最希望秦国一统的将领,若此时真的是进攻邯郸的好机会,他绝对不会放弃而改为去追捕易姜。一定是秦国境内发生了什么,改变了他的计划。
    按照推算,连日来白起那被他骚扰的兵马差不多也该查到山中了,正是易姜走投无路之时,他该现身了。
    易姜被绑了足足近一个时辰,为了挣开绳索,手腕都快磨破皮了。后来忽然想起自己袖中有一把小匕首,还是当时赵重骄给她防身用的,于是艰难地扭动胳膊,好半天,总算将那匕首倒入手中,小心割开了绳索。
    即使如此,过了这么久,赵重骄也杳无踪迹了。
    山间弥漫起雾气,身体很冷。易姜倚着树干坐下,万分后悔。
    她早该防范的,从进入鼓城开始赵重骄就不对劲,仿佛在想尽一切办法拖延与她相处的时间,直到现在得知少鸠可能追了过来,他才说出实情。但她实在是疲于奔命,根本没顾忌到他的变化。
    这次被他仓促掳出来,她多少有些怨言,碍于他也不容易才没直说。因为如果不是他,她可能已经按照计划赶往魏国,而现在却暴露了目标,到处被围追堵截。可如今得知了他要去刺秦的消息,她心里就只剩下担心了。
    她以前总仗着他年纪小将他当弟弟看,觉得他身上中二病娇气病一大堆。但现在回头看看,如今的赵重骄仿佛是一面镜子,照出她成长的轨迹,这一路走来的艰辛,所以也就更能理解他如今心境的变迁和不易。
    历史上有过很多人去刺秦,可何时有人成功过?
    她欣慰于看到他成长并勇于承担责任,可不希望他因此送命。
    “易姜先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道低低的声音在唤她,易姜机警地扭头,随之放松下来。
    天刚刚亮,雾气还未散去,来的是个一身黑衣的墨家弟子,身上背着个包裹,看着像是到处游学的模样,怕她怀疑,他还出示了墨家木牌。
    “我收到少鸠消息,在这一带搜寻先生踪迹,不想真的找到您了。”这墨家弟子是个中年人,看起来就是个谨慎的人,脚步很轻,说话声音也压得极低。
    易姜站起身来:“这么说山中的标记是你留下的?”
    对方点头:“我已发信给少鸠,想必她随后就会赶来。”
    易姜叹气,少鸠不太乐意为她动用学派势力,但自己已经为难她破例好几次了。
    “眼下只怕不宜出山吧?”易姜抬手做请,与他一同朝前走去。
    “的确,我是借着起雾从后山进来的,前山已经有秦军踪迹,我未能查探清楚,不过估摸着他们还有大队在后,不下万人,先生不妨随我从后山走,我知道一条小路。”他说着将背后的包裹取下来递给她:“这里有一套墨家服饰,请先生换上,速速随我离开,否则日头升高便要散雾了。”
    易姜接过包袱,再三道谢,走去远处换衣,又重新束好发髻,待到再出来,已经听到山下的响动。
    她往前山走了走,秦军果然有人登山了,为首的已经离得很近,玄黑甲胄冷冽地慑人,此时倒是庆幸赵重骄走的及时。
    那些登山的人之中还有个熟面孔,隔着一层雾气,易姜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熟面孔是谁,竟然是当初一同在长安君府做门客的申息。
    这人早在赵重骄去齐国做人质时就跑了,没想到竟然跑去了秦国。
    原来如此,就算她这三年来名字和相貌都有变化,赵重骄也能被他一眼认出来,难怪他们的乔装对秦军没有用。
    她小跑过去与那中年墨家会合,二人不敢停顿,立即从后山下山。
    后山因为树木繁多,山石湿滑,雾气也要浓密许多,不如前山视野好,二人走路时都不敢说话,生怕此处也有秦军,那就会被察觉了。
    中年墨家带着她在陡峭的山壁上行走,几乎手脚并用,一面走还一面扶起被踩过的草丛,易姜如法炮制,好遮掩足迹。
    没有追兵在后面呼喝,也没有大军在前方拦截,易姜却觉得这是几日来走的最为艰难的一段路,几乎全程心都悬在嗓子眼。因为道路实在难行,何况她也不能对眼前的人完全放心。
    一直到了尽头,山壁已经没了去路,下方是一汪深潭。中年墨家指了一下远处,低声道:“那就是仇由城了。”
    易姜抬眼看去,正值日头渐浓之时,浓雾散去,远处城郭清晰可见,叫她大喜过望。看来顶多几十里路便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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