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动静下来,落在楚南王手里能处决的结果微乎其微,不外乎判定官员“罔顾朝纪纲法”“当庭无仪”,打几十大板,罚百两银子了事,严重点的贬官,枷号两个月以作惩戒,而大贪大佞之臣还站在文武百官前列好好的。楚南王深深感触到面对这样一座宫廷,在政治博弈上来不得大起大落的捭阖手段,于细处,还需多番用柔力攻克才见成效。他将唯一可列为证据的黄皮账本函封好,连夜写了一封书信传给李培南,谴责李培南办事不力,只给他这个父王一些浮略证据,经不得对手的一番驳斥。不想李培南用加急流星马送回答信,毫不留情地嘲讽父王手段柔软,连证据确凿的贪赃案也判不下来,并授予一条妙计:反间彭马党中第二中坚力量马开胜,就以马灭愚被杀案作为切入契机。若是依照父王孱弱的震慑力,李培南在书信里说,不足以成事的话,还可分化出彭马党中的低级官吏,诱发他们举荐账本上的贪污官员,再督促被举官员另行揭发其他官员,一触二,二触三……直至十人百人,最终能揭起盘吸在官场吏治上的这一块痼疾,将底下藏匿的脏污、脓溃全数除去。楚南王看完书信后气得一宿未睡,又不得不信服长子软硬皆施的对策,思前想后一阵,他向三省官员告假,回到楚州私下接见中书令马开胜家人,并对外打出“督促世子政务”的大旗来混淆彭因新及宫中眼线。
    楚南王回到楚州世子府中歇息,朝廷里的举贪案由此落下第一轮言诤硝烟,等待着第二轮新证据呈堂,由都察院再主持审查,若都察院二审无异议,依照国法,楚州贪赃案状自此阖卷,永不得翻查或追责一干官员。
    楚南王等着第二次机会,彭马党派也在积极应对。他们搜罗大批幕僚来想出法子堵塞缺漏关节,还飞信请求闵州散花县知县派出首脑人物来坐镇,极快他们就收到了朱佑成的回信:犬子已出行楚州,若得他一指相助,可保汝等高枕无忧。此后,朱佑成就断了与楚州及宫廷里的联系。
    朱佑成为官十几年,以官养商,小心而谨慎,不求上进,只想固本,是以从不会抛头露面收纳一两赃银而授人把柄,更不会让自家本寨人的名字出现在账本上。朝廷万一要追究下来,也只会寻到朱家寨人到州外各地帮役的事实,决计找不到他与彭马党相交往的有力证据,即使朝廷找到先前彭因新曾指派亲信,签发他所派出的役工的委任状,也只能证明他们之间有所牵连,治下一个“处事不当”的私罪,罚处钱银了事,依然撼动不了朱家官商根基。朱佑成之所以藏得这样深,是因为他有远见性,只愿出人力和计策,坚决不肯染指官银及盘剥民生。
    朱佑成帮助彭马党落得最大的好处,便是自闵州至京城,使朱家商户一路获得便利的“盐引”,畅通无阻地实行盐铁营运。十一年来,朱家寨人成了盐商巨贾,赫赫声名传于闵州百县。朱佑成见好就收,有意帮彭马党最后堵塞一次娄子后就彻底撒手,因此面对彭因新的请求时,只抛出去请教犬子朱沐嗣的答复。
    彭因新火速调派人手四处寻访朱沐嗣的下落,苦于无人见过朱沐嗣的面相,接连几日的查访就遇到了难处。彭因新发飞信已联系不上朱佑成,知道朱佑成撂了担子,暗地里咒骂了多时。这时,心腹传话过来,说是在昌平府的街市上见过五梅,五梅曾是朱沐嗣的同门,应该能识得朱沐嗣的面相。
    彭因新顺藤摸瓜找过去,竟然不期然遇到了朱沐嗣,那是一个眉目清朗的少年公子,手里正拎着一筒冻子酥奶酒,他站在街头缓缓一笑,就给了彭因新莫大的定力。
    “已等大人多时。”朱沐嗣淡淡说道。
    彭因新在少年郎面前折腰作揖:“公子知道我要来?”
    “我来昌平府,便是为了平息此事。若想扳倒楚南王,必先铲除世子势力,如此需听我一切主张。”
    “谨诺。”
    就在朱沐嗣不动声色地帮助彭因新阻挡楚州贪赃一案再度审核时,宫中下达的驳诘判词也传到了李培南手里。两拨人在角力,在斗争,揣度着对手的心意,再想方设法打探对手的动静。
    只是双方人手都足够谨慎,使李培南始终找不到摆了他一道的不知名姓的朱家军师,也使朱沐嗣预测不到李培南下一步的行动。于李培南而言,他已提前布置好对策,鼓动父王出行楚州反间马开胜;于朱沐嗣而言,他只能见招拆招,力求扭转劣势,用一场大案打乱李培南的步调。
    两人隔着地界进行一场看不见的博弈,都在静静等待着时机。
    远在行馆里的闵安捡起驳诘判词细细查看一遍,当即就体会到了棋局中的艰难。李培南看着他,静待他的结论。闵安答道:“判词无破绽,完全遵循了法理,公子要想提交新证据,必须另想他法。”
    “嗯。”
    闵安忙问:“公子已有对策?”
    “有。”李培南随后简短解释了一下他的计划,包括推动父王来到楚州那些。
    闵安放下心来,又想起一事,询问先前抹杀王怀礼等三条人命的幕后人物是否找到,他与李培南一样,并不知朱家派出的军师是谁,却一致认为此人较为关键,不找到他,总是一个隐患。
    “找不到,与毕斯一起消失了。”李培南的答复也很干脆。
    闵安斗胆问:“公子的哨铺也无任何消息?”
    李培南看了闵安一眼:“哨铺连接各州县事务消息,并不负责寻找人证。”
    “哦。”
    李培南特地多等了一下,以为闵安忍受不住连续几天的强盛训练,会像往日那样抓住他衣袍求饶。可是距他一尺之遥的闵安只低头站着,不知又在想些什么,让他不由得又冷着一张脸走出了门。
    再过两天,闵安完成下午的马球训练后,在墙头再次接到了花翠捎来的口信:老爹去了昌平府跟着玄序做生意,据说已经小赚了一笔,可添作闵安出阁的嫁妆。她放心不下老爹,也要跟过去了,叫闵安照顾好自己。
    闵安拿着花翠转交的书信,回到竹屋里。拆阅后,他的心思越发起伏不定。师父已在信里指明,将他许配给玄序,一月后即要完婚。
    师父向来不考虑父母约定媒妁之言,在他眼里,闵家财散人亡,他就是最后拿主意的家长,连闵安的几任东家都不能撼动他的地位。
    ☆、第46章 小剧场(慎买)
    闵安早起,洗漱完毕后,将蜂蜜、鸡蛋清、花粉调和的药汁涂抹在脸上,刮成薄薄的一层皮状,然后顶着一张黄白夹杂的脸站到了校场上。
    侍卫大哥张放跑过来问:“小相公参与了一份子么?赢了还是输了?”
    闵安保持着静立的姿势说:“我赌世子爷睡书房,赢了五两。”
    张放啧啧嘴:“昨夜那歌姬,生得体态娇柔,直把哥的心也给勾走了,还不能让世子爷破回戒?”
    闵安一动不动:“可能大哥没摸清楚门路。”
    “什么门路?你倒是说啊!”张放推着闵安的肩,见闵安始终不说也不动,恼了,“就兴你知道个中隐情,也不让哥哥生份财路。”
    闵安用手扇扇脸庞,吐舌说:“大哥跟着世子爷那么久,都不见他娶妻纳妾,难道就不动脑子想想原因么。”
    张放想了想,突然回头打量四处,见无人,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上次有人说了这么一句闲话,被公子丢到门外亲自结果了,你的嘴巴严实点,别说哥哥没提醒你。”说完他就顾不上所谓的小相公生财的门道,忙不迭地跑了。
    闵安在烈日下站马桩,另一个侍卫骑马跑过来。“小相公昨晚参赌了么?输了还是赢了?”
    闵安看到蝴蝶飞了过来,动都不敢动,只微微张了张嘴:“输了。”
    侍卫问:“那谁赢了?”
    闵安报上第一个侍卫大哥的名字张放,还传授机密说,张放有生财的门道,就是嘴硬,死不承认他知道个中内情。
    第二个侍卫若有所失:“张放那小子滑头,小相公有法子撬开他的嘴么?”
    闵安又微微张了张嘴:“有。”
    “赶紧说说。”
    “你去跟张放大哥说,若不交出昨晚赌赢的五两银子,就向公子告状去。因为张放大哥在背后四处散播,说公子是断袖癖,喜好男风。”
    不大一会儿,第一个侍卫张放火速跑到闵安面前与他对质。闵安依然平举双手一动不动站在马桩上:“张放大哥莫生气,就是讹诈你五两银子而已,谁叫你口风不严实呢?”
    闵安是在报着以前的一箭之仇,张放说的无聊话多了,根本不记得犯了哪一桩事。
    张放反过来跳脚:“是你说公子坏话吧,却反咬我一口!是我叫你口风要严实吧,你却来倒打一耙!你这人当真不知好歹,算我瞎了眼,竟然还想与你结拜成兄弟,罢罢罢,五两银子认清一个人!”
    闵安掀了掀嘴皮子:“张放大哥莫生气,我帮你今晚再赢十两银子。”
    张放猛然回转过身子:“当真?”
    “你需借我五两银子作本钱。”
    “还不还?”
    “当然还。”
    “成交。”张放摸出五两银子塞进闵安腰包里。
    闵安像个稻草人一样站着:“你去告诉歌姬,公子喜欢豹子。叫歌姬穿上豹皮裙堵在书房门口,就可以引起公子的兴致。”
    张放抓了抓头:“真的么?我总觉得此法有些不妥。”
    “张放大哥不是说过,我是公子专属的兔儿爷么?既是兔儿爷,自然会摸到公子一两点奇特的癖好。”
    张放狂笑:“你这兔儿爷是假的!只受罚,不侍寝,我们馆里的人早就知道了!你休要拿这个骗我!”
    闵安僵硬着一张脸问:“你去不去?”
    “去什么?”
    “告诉歌姬。”
    “我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才敢去!反正到了晚上,没人能摸进公子的门。”
    “那你赌哪边?”
    “不告诉你。”
    闵安挥手赶走一只嗡嗡飞的蜜蜂:“我知道,你赌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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