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毒、贴身保护的前提自然是同吃同住。吃的方面闵安较为容易应付,她坐在李培南身旁,将他的三餐饮食各先试了一下,抿住嘴老老实实看着壶漏。待时间到,她又无异状,才请李培南动筷。李培南往往只喝了一碗汤,吃下几个西疆常见的面饦饦就了事,桌上另外一大片的菜肴糕点汤食全数空出来,留给了闵安食用。闵安本想斯文些进食,吃到七分饱就成,李培南却持着布案的筷子敲她的额头:“再吃一些,有了力气,才能打跑杀手。”
    闵安为难道:“若真是有杀手,我的武功也不济事,世子不如自己打发掉。”
    李培南取过一碟糕点放在闵安面前:“我晚上睡觉常常睡得不省人事,你想我打发他们,先要唤醒我。”
    “哦。”
    “所以你必须睡在我身边,方便叫唤。”
    闵安咬着的糕点突然窸窸窣窣从她嘴角掉下来,她愣了片刻,回道:“我守在床边可好,若有突发情况,伸手也能推醒你。”
    李培南先沉吟:“你熬得住一晚不睡觉?”
    闵安忙点头。他又接着说道:“那就试试吧。”
    闵安三下两下喝完汤吃完糕,擦净嘴催促道:“世子可先巡查一遍,叮嘱侍卫大哥们多来院里走动。”
    “我睡觉图清净。”李培南一口回绝。
    闵安觉察到保护世子爷的差事不好做,她都不知道他还有哪些怪毛病。她跟在他后面朝寝居走去,他突然又顿了脚步,让她一头撞上了他的后背。
    闵安揉着鼻子:“怎么了?”
    “你唤我‘世子’是为了显生分,我不乐意听到。”
    哦,原来是毛病又来了。闵安顺着李培南的意思说:“那我唤你公子吧。”
    “公子也不好。”
    “尊卑需有别,公子就别为难小人了吧。”
    “你不是小人,是姑娘家。”
    “哦。”
    “姑娘家唤同宗同源时,可唤他的表字。”
    闵安疑虑道:“我什么时候跟公子同宗同源过?”
    “我是非衣兄长,非衣是你师弟,由此我的一半身子已经入了你的师门。六十年前华朝外纳三州,闵州百姓就在其中,两三代人与华朝女子通婚,后代血脉逐渐融合,由此我与你同根源,都是正统华朝人。”
    闵安想了想,不得不服李培南牵强附会的本领。“公子说得极是,那要我唤您什么‘同宗’名呢?”
    “叶循。叶是我祖姓,循是太皇太后赠与的字。不顺口,还可唤我阿循。”
    闵安在心底试着念了一遍叶循这个名字,深觉不妥,回道:“还是认您做公子吧。”
    李培南转身离去:“你总有喊我阿循的那一天。”
    他已经在等着。
    ☆、第108章 诱婚
    世子寝居华灯高燃,光彩雪亮如昼,暖香融融。
    沐浴过后,李培南穿着睡袍走进来,闵安也已清洗完毕,只等着承起值夜的职责。院里果然没有值守的侍从,石塘花木静悄悄的,夜风经过,才能发出一点细碎的响声。
    太静了。
    闵安内心不安。与李培南共处一室,终究有男女之别,她小心伺候着他,指望着他一高兴,就能答应她的要求,早些放过玄序。
    闵安的心里有些小盘算,李培南的心里自然也藏了不少事。不过对着面色已是羞赧的闵安,李培南还是讲足了礼节。
    他问她:“夜里还需备用什么物品?”
    她环顾外间的锦桌、百宝架、橱柜、卧榻,陈设足够华丽,无需再添加什么。他不放心,又叮嘱道:“饿了就取宵夜吃,石炉里还给你温着。怕不过就唤醒我,我陪你守夜。”
    主家公子都这样细致考虑了,闵安哪能厚颜再提要求。她催他去睡,他果然走进槅门躺在床里睡下了,呼吸清浅,吐纳自如,半晌都没传出一点动静。
    里外两间更寂静了。
    闵安在外围着桌子转了几圈,太过无聊,取来书籍观看。一本《百草引》很快看完了,书架上陈列的,多是兵法、典籍,她完全不感兴趣。若不是心里装着惦记,依照她那性子,势必要将橱柜、格架全部摸一遍,找出新奇的玩意来。里面的李培南睡得毫无声响,她侧耳听了一阵,干脆坐着发呆。
    不知坐了多久,眼睛皮变重了,她只想好好趴着睡一觉。
    院外突然跑过嗵嗵靴声,闵安清醒过来,扒在窗边一听,依稀辨得是侍卫的声音,他们在议论,世子府园林走兽震惶,似乎起了异动。
    闵安回头看见槅门内光影沉沉,淡香飘渺,自行揣度这类异动不算大的变故,不应去惊扰李培南的好梦。她撑住头坐了一刻,外面动静由近及远,依稀传来呼喝声,她暗想着,那些从西疆捕来的珍奇走兽们不知怎样了。
    这样漫不经心一想,她又记起一件有牵连的事:走兽出自西疆,不正是苗蜡族常居的地盘么?
    闵安推开门想一探究竟,侍卫跑过来说道:“两只虎、一只鹿已被毒翻,刺客还潜在府里,闵小姐护好自己,千万不可出门张望。”
    闵安想想也是,退回寝居,好好守着李培南。她坐在拔步床脚踏边,用手撑着下巴,对着静卧的李培南思索:他还要睡到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外面的动静听着不像假的。
    世子府园林里灯火通明。走兽受到惊扰,纷纷纵出石屋,原本修葺得高广的院墙,在人力下已破开一角,苗蜡族大弟子带着死士夜闯世子府,纵火驱兽,用口令指挥着走兽们逃出墙外,他趁机扒在豹肚下,融进夜色四处奔蹿。
    侍卫们显然想到了要看管好重犯,正在调派兵力时,恰巧就给大弟子指明了方向。大弟子指挥猛兽扑咬,将围守兵力撕开一个缺口,自己偷到机会钻了进去。他在地下水牢里摸索一阵,却没找到人,立刻明白了他是中了圈套。
    大弟子是苗蜡族掌门亲传之人,所习的本领不是其他同门能匹敌的。世子府人马今天出动,抓光了他的同门,唯独漏走了他,一半的缘由就是他技高人胆大,借助走兽飞禽外逃时,令人防不胜防。
    园林里的白鹤、灰鹳鸟,无论能否振翅飞起,都被大弟子连数唤来,结成围阵送他逃脱。他逃脱后,世子府才逐渐安稳下来,但是,刺客夜行安然离去,所造成恶劣的影响却让世子府丢了一回颜面。
    侍卫将消息递到闵安手里,却不进门禀告,给闵安留下了艰难差事。闵安瞅着李培南睡得如此安稳,侧影恬淡,实在是失去了耐心,终于斗胆推了推他的肩膀。
    他没动,自然也就没醒。
    她纳闷得很。平常习武之人,警觉多半练得十分敏捷,她都发力推了,他怎会还不醒?
    闵安凑近一点,低声说道:“实为无奈,得罪了。”她拍他的手臂,连声唤着“公子”“公子”,甚至还摇晃过他的双肩,都未能叫醒他。
    闵安彻底泄了气,瘫坐在脚踏上,背抵着床面愣神。
    她也是第一次发现,看似雷厉风行不可一世的李培南,竟然还有这样的怪毛病。任你喊破了嗓子,他自岿然不动。
    既然叫不醒人,她只能好好守着。
    可是府里还有夜游的走兽们。一只豹子摸到院落里来,吼吼叫着,惊吓得闵安全然没了主意。她跑出去加固门窗,一步步退回床阁旁,地心吊胆地听着门户被推拉得噗嗤作响。
    院外再无侍卫走动的声音,闵安前后不能照应,心里暗暗叫苦。她本是很招动物眼缘的,也喜欢驯服小兽,可是对于庞大的豹子,她一向敬而远之。早在清泉县行馆里,无论她使出什么样的解数,都不能与李培南的金钱豹友好相处。
    豹子因此也成了她的天敌。
    天敌在外,武功高强的人睡得浑然不动,她苦苦熬了半宿,终于撑不住睡意,一头倒在了床铺边。安神香气重重掩落下来,堵塞了她的神智——试想以武力强盛的李培南险些都抵抗不住这种香气,她一个文弱身骨的姑娘,又怎能时刻保持清醒。
    天亮时,闵安被喧哗声吵醒。她揉揉眼睛,触到脸面柔净,才知道有人已经给她擦拭了口水等脏物。她正要说声“谢谢莲叶姐姐”之类的感激话,突然又觉察到事情不对劲。
    她穿着一袭雪袍躺在李培南的怀里,李培南坐在床上,任由她两手揪住他散开的衣襟。她拽了拽衣衫,认得不是昨晚他穿的那一套。不出多久,她就在自己身上找到了他曾穿过的睡袍。
    闵安羞愧难当,滚落下床,光脚朝槅门外跑去。外面桌旁,还好好蹲着一只豹子,面相凶恶,凭空亮出一声吼叫。
    她退回床阁旁,想都没想,伸手去抓李培南的衣襟寻求保护。直到半裸的胸膛出现在她面前,传过来一阵鼓鼓有力的心跳声时,她才像被点醒了穴位一样,内中血脉经络通通滚过一股火热,让她噌的一下红透了脸。
    她恼怒,又羞愧,责骂自己怎能一遇危险就失了礼度?她本想质问李培南,为什么趁她熟睡就占她便宜,可是以眼前现状来看,原因出在她身上才对。
    说不准,还是她占了他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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