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在长安城西陵神殿号召举世伐唐的那一天。
    遥远的热海雪峰之上。
    一名全身赤..裸的女子出现。
    她的肌肤如同白雪一般,星光洒落在她的身上,都留不下任何颜色,只是纯然的洁白。
    她闭着眼睛,仿佛在沉睡,细长微翘的睫毛没有颤动一丝,她的容颜普通寻常,或者说没有任何特点,眉眼间有稚意。
    和普通寻常的容颜相比,她的身躯很特别,肌肤光滑如缎,哪怕最细小的疤痕都没有,堪称完美,身体很丰满,被月光与星光照耀着,又泛着玉一般的质感,在黑色的崖石间,就像是黑瓷盘上的雪白馒头。
    这时,只见她睁开了眼睛,起身望向四周。
    她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杂质,也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最纯净的黑与白。
    她开始行走,玉足踏下时,足底便会生出一朵洁白的莲花,承托着她丰满却仿佛没有任何重量的身体。
    黑崖雪峰间,朵朵白莲花盛开,排列成行,形成一条笔直的山道,直接通向雪峰下方,她踏莲而下。
    十余只黑鸦飞到雪峰下迎接她的归来或者说降临,喙里衔着不知何处觅的异种野花和青草,绕着她飞舞不停。
    黑鸦把喙里的野花和青草洒落到她赤...裸的身躯上,然后嘎嘎飞向数百丈高的天空里,而她便多了件绣着繁花的青色衣裳。
    她看着身上的衣裳,觉得有些事情难以理解,把衣襟松了松,把腰间的衣带松开一段,现还是有些紧,不由微微蹙眉。
    她走到热海表面的积雪间,看着那数十尾被冻成玉鱼的牡丹鱼,不知想起了些什么事情,沉默片刻后,便往南方走去。
    白莲生于足底。
    她走出雪原,过东荒,过边寨,入燕国,然后继续向南。
    某日,她来到燕国与宋国交界处的一座小镇,小镇很小很普通,只有一条窄街,街畔的民宅老旧而简陋。
    街东头的有一家肉铺。
    她走到了肉铺前,看到了肉铺里的屠夫。
    屠夫听见脚步声,抬头望去,看着走进肉铺的青衣少女微微一怔。
    然后他继续低头砍肉。
    她走到屠夫的身前静静看着。
    屠夫最开始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自顾自地砍着。
    慢慢的,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就像是生了重病的老人,壮实的胸膛里不停响起拉风箱的声音,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腊排骨是不是太荤腥了些,呆会儿我去宋国皇宫里弄点鱼腥草来搭,要说那东西去腻增味,真是世间一绝,也就是那些不懂……”
    一个男人拎着酒壶从肉铺外走了进来,当他看到铺子里的青衣女子。
    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眼神里满是震惊的神情。
    ……
    书院后山。
    大师兄他们依旧沉默。
    也无怪乎书院的人默然无语。
    实在是观主离去的方式让他们大跌眼镜。
    他们开始重新认识这位能和老师经常厮混在一起的叶夫子。
    或许,他和老师真的是一类人。
    连打人的方式都这么不走寻常路。
    叶千秋回头看了一眼书院的几位弟子。
    大师兄带着几个师弟师妹,朝着叶千秋行礼。
    叶千秋摆了摆手,道:“还有一个人刚到,我去跟他聊两句,剩下的事,你们自己处理。”
    大师兄躬身道:“多谢先生。”
    大师兄的话音刚刚落下。
    叶千秋便已经消失在了书院当中。
    当叶千秋再出现时。
    已经来到了长安城外。
    在长安城外的城门楼子下,站着一人。
    那人穿着一身普通的布衫,眉眼普通,眼角有几丝皱纹,皮肤却是极为细嫩,头发有些地方发白,有些地方发黑。
    如果仔细看去,又会发现那些发黑的地方透着一股年轻,竟是让人看不出来究竟有多大年纪,说不好是苍老还是年轻。
    一只酒壶,系在那人腰间,随风雪轻轻摆荡。
    他似乎在等人,等的有些无聊,便拎起酒壶饮了一口。
    他饮酒时的神情极为豪迈,有若鲸吸海水,很长时间都没有放下,那只酒壶却始终不曾见底,永远有酒水不停倒出。
    城墙间,无数弩箭正对准着这个饮酒的男人,只不过没有人敢射。
    因为那个男人根本毫不在意自已正被威力强大的守城弩瞄准,他自顾自地饮着酒,在雪花里孤独寂寞,仿佛根本不在这个世界里。
    那个男人放下酒壶,擦了擦嘴,眼睛微眯。
    他微眯着的眼睛里,满是陶醉的情绪,因为此生别无所嗜,就是喜欢酒,然而如果往最深处望去,却能看到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冷漠沧桑。
    因为他在漫长的人生里早已看透所有,对这个人间早已厌烦,故而无情。
    叶千秋出现在城门下。
    和那个男人相距不过一丈之地。
    叶千秋负手道:“来了?”
    那男人微微颔首,道:“嗯,来了。”
    那人的声音很难听,仿佛每个字里都带某种尸气。
    两个人打招呼,就像是这世间最普通的熟人打招呼一样。
    但事实上,这是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叶千秋道:“其实你来的没什么意义。”
    那人道:“受人之托,不得不来。”
    “宁缺呢?”
    叶千秋道:“还在自怨自艾的哀伤当中,恐怕是无法出来见你了。”
    那人闻言,便道:“左右只是一句话而已,便是和你说了也一样。”
    叶千秋道:“难道你不怕她因为你没有传到话,而灭了你?”
    那人道:“我相信能够将观主打的生活不能自理的人还没有那么无聊。”
    叶千秋笑道:“行吧,那你可以说了。”
    那人放下酒壶,不带任何一丝表情的说了一句话。
    他的神情平静甚至有些木讷,明显这句话是背下来的,没有混入一丝他自已的理解或感情。
    说完了那句话,那人便要转身离开。
    却是被叶千秋叫住。
    叶千秋道:“何必着急离开,聊聊。”
    那人道:“我们之间并不熟悉,似乎没有什么好聊的。”
    叶千秋摇了摇头,道:“凡想长生者,我能都聊上两句。”
    那人停下脚步,道:“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你能做她的老师了。”
    “可惜,你做了天的老师,注定要被天吞噬。”
    “这就是代价。”
    “这是昊天的世界,没有人能凌驾于昊天之上。”
    叶千秋笑道:“那你就太小瞧我了。”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和屠夫能熬过上一次永夜了。”
    “因为你们的胆子真的太小。”
    这男人不是旁人,而是昊天世界当中有数的大修行者。
    他的本名叫什么,已经无人知晓。
    只因他常年喝酒,所以,他便叫酒徒。
    酒徒是曾经熬过永夜的大修行者,是夫子都曾经问道的前辈。
    他和屠夫两个人在这个世间隐藏了许多年。
    但是,现在他们无法再隐藏下去了。
    因为,昊天来到了人间。
    叶千秋朝着天穹的某处看去。
    天上的裂缝在渐渐缩小。
    叶千秋在多日之前,就已经知道,昊天来到了人间。
    这时,只听得酒徒说道:“是,我的确胆小。”
    “那是因为这个世上,有让我恐惧的夜晚。”
    “我这些年饮酒过多,基本上都是醉着的,时常不知道自已身处梦境还是真实,但即便在梦中,我都没有梦见过夜晚的模样。”
    “因为那是我最恐惧的画面。”
    “在漫长的永夜里,无数人类死去。”
    “只有我和屠夫拥有那段仿佛永无止尽的寒冷黑暗记忆。”
    “如果你经历过,你也未必会比我们强多少。”
    叶千秋道:“由己度人,却是忘了,人人都不一样。”
    “修行,本就是不断的经历苦难,而去证得长生。”
    “像你们这样活着,本身已经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酒徒说道:“那又如何,活着便好。”
    叶千秋闻言,淡淡一笑,每个人对于世界的理解都是不一样的。
    只有志同道合的人,才能称一声道友。
    像酒徒这样的人,怎么说呢,看似强大,实则弱小。
    如果放在大道修行中去讲,这个可以说是心魔。
    修行者无所畏惧,一旦生出了畏惧之心,那想要再往前走,就是难上加难。
    叶千秋和酒徒又聊了一会儿,临行前,叶千秋让酒徒给昊天带了一句话。
    酒徒听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生怕叶千秋留下他。
    ……
    举世伐唐,尚未结束。
    但,西陵神殿的大军终究还是没有打到长安城来。
    因为。
    在长安,西陵掌教死了,知守观观主败了。
    西陵神殿的大军停止了对大唐的进攻。
    ……
    叶千秋来到了临四十七巷的老笔斋里。
    将宁缺揪了出来,然后将他一脚踢到了书院,让他去和他的师兄、师姐们去处理他该处理的事情。
    宁缺终于从浑噩之中醒来。
    开始在长安城掀起了一场风暴。
    不过,那些风暴和叶千秋无关。
    ……
    “世间每一次死亡都是久别重逢。”
    这句话有些晦涩,非常文艺。
    像是深春时长安会刮上几天的夹着沙粒黄土的春风。
    这是昊天托酒徒带给宁缺的话。
    叶千秋转述给了宁缺。
    当然,叶千秋也没有直接了当的告诉宁缺这话中的含义。
    宁缺清醒过来之后,在长安开始了大刀阔斧的动作。
    甚至做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杀皇帝。
    他一刀将刚刚继位没多久的大唐皇帝给砍了。
    将垂帘听政的皇长公主李渔给幽禁了。
    将大唐皇帝李仲易和皇后的儿子立为了新君。
    这一切,都是因为,在大唐外患未除之际。
    刚刚继任不久的大唐皇帝就找人要杀了他爹李仲易的皇后。
    而且,还在西陵大军来袭之时,接受了西陵神殿的降表。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宁缺作为书院行走,不能忍受的事情。
    于是,宁缺将他砍了,另立新君。
    这一切的一切,在冬天还没有结束,春天还没有到来的时候,全部完成。
    天启十八年的尽头。
    小皇帝还没有正式登基,大唐朝事尽掌于皇后之手。
    长安虽然无恙,但战争并没有完全停止,西陵神殿的大军虽然撤离,但是还有金帐王庭的人在和大唐发生冲突。
    唐国依然承受着极大的压力,不知有多少人死去,但新年总是要过的,并且还要过的更热闹。
    长安城里,很热闹。
    叶千秋和小黑,再加上一个柳白,过了一个年。
    宁缺的年是在书院里和师兄师姐们过的。
    这个年,是叶千秋和小黑教柳白包饺子。
    柳白在学会了包饺子后,心境发生了某种变化。
    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没有完全参透。
    新旧两年相交之时,世间的局势发生了很多重大的变化,因为天气严寒的缘故,金帐王庭的骑兵终止了疯狂的进攻势头,与唐军暂时进入了休战状态。
    月轮国的国主以及大军的主帅等重要人物,都死在书院大师兄李慢慢的手中。
    在春天到来之时,大唐新君正式登基,年号正始。
    而这时,叶红鱼来到了长安。
    她和宁缺一起,来到了小院。
    ……
    “来的正是时候,这里有刚刚采摘下来的新茶叶。”
    “喝着看看怎么样。”
    叶千秋坐在一旁亲自煮茶。
    柳白端坐在屋檐下,打着坐。
    叶红鱼有些诧异的看着端坐的柳白。
    她没有想到,柳白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在刚刚结束的举世伐唐之战中,南晋自然也是出了大力气的。
    但是,柳白作为神殿的客卿,却是没有出现。
    这也导致了天谕神座的受伤。
    叶红鱼本来挺疑惑,为什么柳白没有出现在举世伐唐之战当中。
    但是,现在叶红鱼明白了。
    原来柳白来到大唐,来到了长安,到了叶夫子这里。
    茶水在沸腾着。
    仿佛在驱除着刚刚过去的寒冬。
    叶红鱼这一次来,是代表西陵神殿和宁缺谈判的。
    当然,具体的谈判内容,只有他们知道。
    叶千秋给叶红鱼倒了一杯茶。
    让宁缺和叶红鱼去那边谈。
    他和柳白还要在这里继续打坐。
    春天来了,春风拂过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长安城的百姓毫发无伤。
    他们并不知道,在过去的那个冬天,曾经有一场大灾难降临过。
    而那场灾难之所以没有落在他们的头上,是因为有叶千秋这个高个子顶住了长安城上方的这片天。
    小黑在院子里开始忙活,忙活着种瓜。
    一边忙活,一边和叶千秋说道:“师父,再过两个月,我们就能吃到新鲜的黄瓜了。”
    叶千秋点了点头,再抬头看天。
    天上的裂缝几乎快要看不见了。
    叶千秋觉得不能就这么让天上的裂缝消失。
    于是,太玄剑从小院飞了出去,一直飞,直到天际深处,插在了天之裂缝里。
    这时,有一只手,从那裂缝里,扒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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