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波闭着眼睛,逐条地思考着所有的过程。
    肇事司机去见采石场老板这个过程,有采石场老板的询问笔录佐证。
    具体时间是九点十分左右,采石场老板正在屋里看电视。
    两个人在他屋里说了半个小时左右,肇事司机感到要钱无望,从那里离开。
    这个时间,应该是在九点五十左右。
    然后,肇事司机沿着山路下山,走到停放卡车的平地上,用时应该在十分钟左右。也就是说,这个时间,在晚上十点左右。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辆已经报废了的,无牌照的大卡车,随机起意,要开走这辆大卡车,逼迫采石场老板给他工资。
    肇事司机平时在采石场里拉石头,开过这辆大卡车。
    报废车辆毛病不断,他因此也学会了不少修车技术。
    大卡车上面没有点火钥匙,他就扯断了点火电线短接,打着了火,然后开车下山。
    等等!
    思考到这里的时候,胡波不禁脑袋里“嗡”地响了一声。
    肇事司机过去经常开那辆大卡车,又懂些修车技术,他知道怎么在没有打火钥匙的情况下,把车打着。
    按理说,这个扯断电线打火的过程,用不了十分钟。可采石场老板向110报警,卡车丢失的时间,却是晚上十一点半。
    这一个多小时,老板为什么不报警?从采石场开车到市里,撞上高崎的车,整整用了两个半小时!
    这里面有问题,时间对不上!
    想到这里,他顾不上许多,要立刻赶到采石场,找那个采石场老板。
    也许,突破这个案子的关键,就在采石场老板身上!
    来交警大队的时候,他是开着自己的私家车来的。这时候,他不打算去叫醒那个陪着他的交警了。
    万一交警队里,有雇凶杀人者的内线,他去采石场这个事情被泄露出去,无异于打草惊蛇。
    唐城的北面,有许多大山,且离着唐城不远,唐城就是建在这些大山的山脚下的。
    这个时候,已经是子夜十分了。上山的路还是土路,经过了拉石头的大卡车常年超重碾压,到处坑坑洼洼的,十分难走。
    过去办案子,胡波也来过这里,但不是很熟悉。深更半夜,车灯只能照亮前面不足两米的路段。胡波急于见到采石场老板,不由加快了车速,几次差点掉进沟里。幸亏今年冬天雪下的少,土路上没有积雪和泥泞,要不然,估计他就得交代到这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了。
    他在山上绕了一个多小时,才总算找到采石场老板住着的小屋前面。
    这山上已经不让开采石料了。大部分开采石料的工地,也都已经撤走了。这个采石场老板运气不好,场子规模小,开场又晚,正赶上市里禁采,没挣到钱。
    因为用于开采石料的设备一直卖不出去,他就一直守在过去采石场值夜的两间小房子里,看守着他的那些设备。
    通往采石场的土路尽头,有一个大铁门,两边各垒了一米多长的石墙,正好把土路给封死。
    采石场是开放式的,只是土路这里,有这铁门和石墙,主要是为了不让车辆随意进出,拉走场内的设备和石子。人还是可以从墙边绕过去的。
    胡波把车停在铁门前面,自己下车,打着手电,绕过了石墙。这时候,里面已经传来响成一片的狗吠声。听这狗叫的声音,采石场老板养了至少三四条大狗。也正是这些狗吠声,把他带到了这个地方来。
    绕过石墙,他就把警用配枪抽出来,顶上了火。这些采石场老板,为了防备有人来抢石料,喂的狗都是凶猛品种,他怕狗没有拴住,直接扑向他。
    采石场里黑黢黢的,隐约可以看到还有堆的小山一般的石子堆,只中间一条大路泛着隐隐的白光。就在大路中段的一侧,有一个小房子的影子,看着好像是两间的那种尖顶瓦房。房顶上好像还有个烟囱,隐约有烟雾冒出来,天黑了看不太清楚。
    狗叫声,就是从那房子附近传出来的。
    他提着手枪,慢慢走向那个房子,狗叫声就越来越响了。
    三只大狗就拴在房子的门口,样子像是狼青,或者是德牧。他接近的时候,狗叫声愈发的急促响亮,铁链子被拽的哗啦啦直响。
    突然,从房子的窗户内,照射出一道刺眼的灯光,直接照在胡波脸上,晃的他睁不开眼睛。
    接着,一个声音就传出来:“干啥的?”
    胡波眯着眼睛大声问:“你是马洪光吧,采石场老板?”
    “你是谁?”对方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他。
    胡波把警官证掏出来,迎着那道亮光打开,喊着说:“警察,找你了解个事情。”
    “啥事情?”对方问,声音里带着警惕。
    “赵立伟,那个肇事司机的事。”胡波回答他。
    对方犹豫半天,把灯光关了。屋里黑乎乎的,依旧看不清对方在哪里。
    “怎么这么晚还上山?”对方又问。
    胡波回答他说:“我们办案,没有白天黑夜呀。有个事情很紧急,需要你证实一下。”
    又犹豫一下,对方才说:“警察同志,这山上不安全,偷料的,偷设备的,跟明抢也没啥区别,我不敢出去呀。你看,你能不能把你的警察证扔进来,我看仔细一些?”
    胡波就喊:“你弄三条大狗拴在那里,我怎么过去?”
    “感情你们警察也怕狗啊?”对方就来了这么一句。
    胡波就生气说:“你什么意思?是不是让我开枪,把这仨畜生给打死,你才开门啊?”
    对方早注意到胡波手里的枪了,赶紧说:“别,别,别。”说完了开门,吆喝住三条大狗,不许它们再叫,然后把它们都拖到屋里去了。但接着就又把门关上了。
    他们的对话,一直是在狗的狂吠声中进行的,只能大声喊着说话。直到此时,整个采石场才彻底安静了。
    “好了,警察同志。”对方在屋里喊,“你从窗户里把证件递进来吧。”
    胡波走到窗户跟前,把警官证伸过去,却没有给对方的意思。
    “你这样看吧。”他对着里面说,“我们警察的规矩,人在证件在,这个是不能给你的,你就这样看吧。”
    过一会儿,灯光再次亮起来,在警官证上停留好久,又在胡波脸上扫一下。
    “原来是胡警官。”对方的声音终于客气起来,“前年山上那个女尸案子,你来过,你还问过我话,你忘了?你等着,我给你开门。你站远一点,我先把狗拴到那边去。”
    说着话,屋里的灯光就亮了,一个中年汉子拖着三条德国黑背出来,拉着它们去了屋后。
    一会儿功夫,中年汉子转了回来。借着灯光,胡波看他半天,却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和他有过交集。
    前年的时候,这山上的确发生过一起命案。那还是夏天的时候,嫌犯冒充工厂老板招工,把一个外地来唐城找工作的女孩,在夜里骗到这山上来,糟蹋以后杀害了,女孩当时只有十八岁。
    胡波曾经到现场来过,也走访过附近采石场的工人。
    那个命案,也是胡波破的,他扎实的推理功夫,起了关键作用。
    那人见胡波不认识他了,就解释说:“那时候我还在我亲戚的场子里打工,就在上面那个采石场,离这里不远。那个女孩就被扔在那边的山沟里,用树枝盖着。还是我们那个场子里一个人,雨后去山沟里找木耳发现的。”
    胡波好像有点印象了,说:“哦,原来是你。”就问,“你这是自己当老板了?”
    “嗨!”对方就叹息一声,“外面冷,胡警官你赶紧进屋。”
    里面果然是两间小屋。外间有个铁皮炉子,炉子边上堆了些黑黑的块煤。再往里面,就是些锅碗瓢盆。
    他们进了里屋。里屋也是乱糟糟的,右首被一个火炕占据了大半个空间。剩下的空地,最里面是一张破三抽桌,桌上摆着一个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外面放两把椅子。
    炕上中间有个方的小炕桌,桌上酒瓶子、饭碗、盘子胡乱摆着。炕桌一侧有床铺开了的花被子。
    看来,马洪光是早就睡下了,被胡波吵醒,这才披着羊皮大衣起来。不过外面虽然寒冷刺骨,小屋里倒是很暖和,一点不冷。
    招呼着胡波在炕上坐了,马洪光简单收拾一下炕桌,把桌上的乱七八糟一并划拉到外屋,擦干净桌子,又弄个茶壶来,给胡波沏上茶,倒一杯放在他面前,让他先喝口热茶,暖和一下。
    一边做着这些,他一边诉说自己的苦楚。
    “我原先就在这里,帮我亲戚开石头。我会安炸药放炮,也挣了两个钱。今年春上,我亲戚说家里有事,不干了,要把这个采石场转包给我。
    我看着他干这一行发了大财,心里也痒痒。可我哪有那么多钱都承包下来呀?就只包了山下边这个小地方,平时帮着人家放放炮,顺便开这个小场子,主要是粉碎石料。
    可谁知道干了才三个月,人家就不让干了。为包这个采石场,我这几年挣的钱都投进去不算,还借了不少债,本都没赚回来呀!
    人家别的老板干的年岁长,有钱啊,不干就不干了。我不行啊,借的债还还着利息呢!我这就寻思着,趁人家还没强行撵咱走,赶紧把料场里这些石子和设备都卖了,还还债,再把雇人的工资给开了。我现在没钱啊,不只是欠着赵立伟的,还欠着另外三个人的。
    胡警官你不知道,自从这山上不让开石头了,大家都撤了,就乱的很。附近村里的人经常过来偷石料,还偷设备,有时候都是开着拖拉机来硬抢啊。刚才你进来,差点吓我个半死!”
    他啰里啰嗦一大堆,却没有一样是胡波想听到的。
    不过从马洪光的言行举止上,凭着他的经验判断,这人不会是这个案件的知情者,更不是同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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