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韵清屈膝一礼后转身面对杨柳清池继续吹奏起方才未竟之曲,箫声如慕如诉,但隐隐有了欢欣之意,不再如方才那般凄婉。
    朱标看着她窈窕的背影不禁想到,或许她若真有选择的机会,定然会是选择一位知音才子为一生良伴吧,夫妻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而不是被困在这皇宫里作为太子储君的赏玩之物,这也是大多名门才女们的通病,没经过世道之艰茶米油盐之难,幻想总是美好的。
    只是她不得自由,朱标也是同样,这世上又有谁能真得大自在大逍遥,大家都是勉为其难罢了,只要不是相看两厌就是福气了。
    她家族需要她入宫侍候储君以示忠诚敬勉,朱标需要纳她入宫安抚陈家,联姻不是必须且唯一的办法,但却是最简单有效的,而且陈家不敢指望太孙但也想要一位亲王作为家族的保障。
    等她曲罢后朱标笑道:“年少奏哀未免伤神,再奏一曲《西湖月》吧,本宫上次夜游西湖,道旁有琴道大家弹奏,可谓记忆犹新。”
    陈韵清优雅的接过侍女的丝帕擦拭了下青玉箫道:“那是妾身的老师,杭州按察使的夫人,可惜妾身天资平平,恐怕难吹奏出殿下记忆中的味道。”
    话是谦辞,陈韵清宛如青莲绽于池中香气传于十里,玉箫洞洞悠扬婉转,乍一听不如那日的月下美妇,但细品之下灵动飘逸之意要更甚一筹。
    朱标听着佳人吹箫吃着李嫣送来的小菜就这么度过了一个颇为安逸的下午,晚上独自歇在了文华殿。
    第二天一早的早朝照旧没有朱标的参与,禁足令虽解了,但老朱还是没有下令恢复他的入朝参政之权,所以朱标抱着两个儿子去了坤宁宫陪伴自己母后。
    朱标虽未去上早朝,但朝中大臣们却是半句不离太子殿下,轮番上奏以国本为重,太子储君威严关乎社稷安稳为由,要求皇帝开恩召回太子回朝观政。
    其实这种奏谏从朱标被禁足那日就没停过,不说陈佑宗徐达等人,就是病重的阎东来只要清醒片刻就会强撑身体写奏章陈疏。
    各地州府衙门和卫所的奏章也是如此,这无异于是逼宫,换做是别朝恐怕皇帝只能赶快让太子暴毙才能稳住局势了,唯有本朝无需忌讳。
    或者说起码在当今圣上年富力强时无需忌讳,毕竟人是会变的,多少圣主明君都输在晚年昏聩自毁长城上,若真如此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
    不过目前看来圣上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对太子殿下依旧是一心一意的栽培,所以大家伙都乐于混个眼熟,不能替魏观高启说话,捧着太子爷总不会出错了吧?
    龙椅上的朱元璋沉静的听完众人的谏言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看替阎东来上奏的大理寺少卿道:“太医院是怎么诊治的!为何阎卿依旧缠绵于病榻,分明是不尽心力,着令太医院上下停俸一月,再治不好全部流放崖州!”
    太医院太医们身份清贵,但政治地位属实不高,没有上朝参政的资格,所以皇帝的训斥也只能由在殿内伺候的太监代为领受然后再去传达给太医院的人。
    很快此事就被揭过了,不过不少人都打定主意,下朝拜望过宋龙门后再去阎府看看吧,起码送点心意过去意思意思。
    如今看来阎东来这次只要不死,往后前途光明无量,早知如此他们也病一场好了,这么多少人上奏为太子殿下说话,并不稀罕,唯有这个快病死的人还心心念念着太子殿下,这是入了圣上的眼了,简在帝心啊。
    就算是阎东来运气不好死了,圣上和太子殿下也不会亏待了其子嗣,说起来阎东来之子也有十岁了,还没听说同谁家定下了亲事,或许可以趁机捞个东窗快婿,左右自家不缺女儿。
    这么一想的人不在少数,都是老谋深算之辈,很快就发觉其余人的心思,本来因为江南之事颇为同仇敌忾的友军,瞬间有了针锋相对的感觉。
    不过很快就都把小心思收起来了,而且神情震惊的看向了上位,龙椅上的那位神色不变的说出了让许多人胆寒的旨意,御史们听到开头就已经跪倒了一大片。
    大声劝谏哀求之声此起彼伏,可这些都没有影响到眼神冰冷且坚定的皇帝陛下,旨意还在颁布,昨夜才赶到亲军都尉府指挥使毛骧跪在大殿中央聚精会神的听着旨意。
    再众多杂乱无章的声音说,一声坚定且冷酷的应诺之声是如此的刺耳尖锐,于是又多了许多声音奏请诛毛骧这等祸国殃民之佞臣贼子。
    不过说这些话的立刻就被剥去朝服冠冕被压入了刑部大牢,同许许多多的前任同僚们相伴去了,而今日才入朝面圣的宋濂也是面色惨白,嘴唇蠕动下颚白须微颤却说不出话来。
    江南的事情拖了这么久,随着太子殿下也被解除禁足,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就要揭过去了,雨过天晴,他们也会收到朝野士子们的赞颂而名望大涨。
    可没想到山崩地裂之势如此突然,圣上竟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为,不少心怀死志的御史们心中冒出含在嘴里,一句独夫盘横在喉哽但却迟迟吐不出口来,当今是有大功于天下万民的。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这次早朝很快随着中山王徐达领命坐镇苏州节制江南军务而被迫结束,此时朝堂已经空了大半,殿内几个御柱上都还有血迹,被抬出去的御史都不止数位…
    不过这些都没有丝毫动摇朱元璋的意志,别说这点儿血了,就是都死光了只要能达成目地,只要不影响朝廷运转,那么就都无所谓,所以说皇帝是独夫也并没有错。
    但那又如何呢?咱能当皇帝不是因为你们的爱戴,不是因为你们的吹捧圣贤,而是因为咱比你们都强,咱能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开创一个王朝,而你们不能,所以这天下咱说了算!
    朱元璋抚摸着龙椅的纹路,眼中的冰冷越发深邃,坐了这把椅子才清楚,看似所有人都在磕头朝拜,但其实他们都是站着的,甚至还有人想坐下,恢复士大夫与王共治天下。
    朝廷的政令并不通畅,尤其是涉及到士绅的时候,尤其是在偏远州府的时候,尤其是在地方有大族的时候,无论是赋税还是劳役都会被被敷衍了事,地方官员也不会如实禀报而是受贿相隐。
    肃清吏治数年了,可成效并不显著,杀一批上来一批,结果还是那样,仿佛杀之不尽诛之不绝,可他偏偏不信这个邪,咱不把天下当成太平盛世来治理,就要当成乱世,用重典,如果不行就再重!
    贪是人之天性,可不该理所当然,仿佛在官场不贪才是奇葩,才会被官场所排斥打压,不同流合污就要受陷害至死,这是不正之歪风邪气,他要治理的不是人性,而是这股风气!
    贪者受罚,廉者受奖,士子学生人人以清廉为官为傲才是这天下该有的气象,也是保证天下太平的前提,否则无需外患,国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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