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八娘知道薛家来人的消息,也没等司马十七郎,自己吃了晚饭,正与平安对着库里的帐,华清院的库房是新建的,里面的东西从无到有,平安又是新手,未免有些无序,卢八娘因平安的是司马十七郎最信得着的人,屈尊亲自指点他,“你不认字不要紧,我给你配上一个人做帮手,平时的帐就由他来做,有什么事你也只管吩咐他。”
    “奴才还是学学写字吧。”平安不好意思地说:“桃花还能写会算呢,我也能学会。”
    卢八娘并不希望平安有太高的水平,她要放在平安身边的帮手自然是她放心的人,英县公的库房不同于她的私库,应该是司马十七郎的,她虽然也一样有所有权,但真正做主的还不是她,所以她希望不动声色地全面掌握帐目,所以便笑着说:“你若肯学当然是好,但毕竟年纪大了,再说你的手又有些不便,千万别为难自己。只凭着你从小跟着县公,这么多年的情份,县公和我都不会亏待你。”
    当初司马十七郎想娶卢氏娘子时,平安其实是不大支持卢八娘的,他觉得卢九娘和善多财,而对卢八娘却有些怕,现在这种怕淡化了,变成了尊重和感激。别的不说,只说自己伤残了,夫人不但给自己治伤,还把管库房这个最好的肥缺依先前所言留给了自己这个废人。于是,平安感激涕零地行礼说:“夫人,我一定学会认字,管好库房。”
    司马十七郎就在这时走了进来。桃花得了卢八娘的吩咐,并不再先跑进来回禀,而是大声喊了句,“县公回来了。”给卢八娘报信,然后便去倒茶。
    卢八娘向进来的司马十七郎笑了笑,“我和平安正看库房的帐,正好有几件事也要与县公商量。”
    恰好桃花不在,司马十七郎便挨着卢八娘坐了,见卢八娘并悄悄地向外挪了挪,他慢慢又凑了过去,“薛家表叔给我几样东西,夫人看看如何处置?”
    平时司马十七郎得了东西,也都送到卢八娘这里,卢八娘过目后再送到库房,若是他直接用了也一样告诉夫人在帐上记一笔,再注明用在哪里,这样就为家里建了明细帐,一丝都不乱。
    正说着已经有人已将东西送了进来,卢八娘见不过是平常的锦缎、玉石、土产等物,便让平安也看了,记帐,准备收入库房。
    司马十七郎便对平安说:“刚刚我在门外听你说要学写字,正是应该了。你看夫人身边的几个姑姑、丫头都会写字,你也要用功,好给夫人做帮手。”
    平安恭敬地应了,马上有眼色地行礼退下,把东西也带了下去。
    第三十二章 楚州刺史入京述职半年夫妻渐生嫌隙(二)
    平安一出去,卢八娘随即站了起来,走到旁边的案几上将几张帖子拿过来放在司马十七郎面前,人却坐到了另一面,“早上就要与你说这几张帖子的事,却没来得及。别的倒罢了,卢七娘成亲,我们一定要去的,还要准备些添妆。”
    卢八娘自己去拿帖子,为的就是不坐在自己旁边,了解卢八娘的司马十七郎心知肚明,但如今的他却不能如以前一般伸手将夫人拉到怀里,他清晰地明了夫人对他态度的转变化。
    今晚,世子带着几个小辈到偏殿用餐,又叫了姬人歌舞陪酒,自己虽然没跟着胡闹,可是也没拒绝姬人在身边斟酒布菜,现在身上一定又有了味道,夫人的鼻子也不知怎么那么灵。他也想过先回去洗浴再过来,但那样,内院肯定又要下匙了,自己根本进不来。
    奇怪地是,不过是两天没住在内院,现在竟觉得有些不自在了,是因为夫人的态度?还是因为用品换了的原故?他听夫人说起卢府嫁女的事,马上说:“岳家的事,自然要去。”
    “添妆嘛,我已经拟了个单子,县公看看。”卢八娘又递一张单子过来。
    司马十七郎看了,倒没说别的,只是又提笔写上了两样贵重的东西,笑着说:“毕竟是岳家,礼还是再厚一些为好,明天就让平安办吧。再有将表叔仪程也准备出来,也要丰厚。”
    给卢七娘加了添妆,他这是变相讨自己喜欢,卢八娘也不点破,低声应了,又说起家里的几件杂事,司马十七郎自然都听夫人的。
    事情说毕,卢八娘便站起来说:“县公,内院要下匙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夫人,别让我走了,我说过有嫡子后再纳妾的。”
    “我知道县公是为了我好,”卢八娘话语温和,神态却很坚决,“可我身子一直不大舒服,刚刚又闻了些味道,腹中正翻腾着。县公还是赶紧出去吧。”她已经拿着帕子掩着自己的口鼻了。
    “你信吗?今天我连姬人的手都没碰!”司马十七郎恼了,他已经退了这么多步,可娘子就是不明白,大家身边都有姬人陪着,难道他能独自一人坐在一旁吗?
    “我信,而且我也理解,大家都这样,算不得什么。”卢八娘真心理解,哪里都有应酬,太特别了并不好,“只是我的怪癖,实在没办法。”
    “县公,你我夫妻,总要共渡一生,今早我说的话都是金玉良言,一心为县公打算,请你好好想一想,一定能想通。我最怕的就是因为这些日常小事而心生嫌隙,甚至成了陌路。正因为我想与你长相守,才要将你推出去,我是为了我们两人好!”
    其实司马十七郎今天陪着客人时也有几次分神想到了卢八娘的话。他并不是个粗心的人,最近二人在一起时,卢八娘的变化他不是没感到,仿佛又回到了新婚的时候,她躲着自己,不愿意与自己肌肤相接。
    夫人是这样的高贵美丽,让他如此心仪,却有着无法改变的怪癖,这真是无可奈何,令他无比地痛苦。
    如果他硬是勉强留下来,也不是不行,恐怕就如夫人所说,夫妻间慢慢产生嫌隙,反而不美。看着卢八娘平静的面容,司马十七郎觉得他要再好好想一想了。
    司马十七郎走出了内院后,卢八娘就让人下了匙,她靠在榻上也陷入了沉思。十七郎离开的背影有些萧索,让她心中也有些黯然。可是,这是无可奈何的,上千年的代沟,哪里能用几句话抹平,从最初她准备嫁人,也没有与哪一个男人相亲相爱的打算,司马十七郎是她选来共同谋富贵的,而不是长相厮守的。
    各种的幸运让他们在新婚时过了半年无比快乐的时光,作为有血有肉的人,卢八娘怎么能不眷恋呢?可是不理智地挽留不可能挽留住的东西,只能让他们间的真情在无数的冲突中慢慢消磨掉,这种结果最糟。
    卢八娘不想成为一个如前世母亲那样的怨妇,她骄傲,她自信,她自强,在同司马十七郎的关系中,她已经无法再退让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卢八娘能够狠下心来对别人,更能狠下心来对自己。
    说到底,走到如今这一步,也是她预料到的,她也清楚自己应该如何向下走。
    当然,她最初的计划也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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