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俩胃口都极差。谢丞公道:“用了粥便回竹园去罢。”
    华苓轻轻点头,不敢反驳。幸好以往表现不错,谢丞公观看信报的时候,也能容她在一旁侍候笔墨,所以今日下面送上来的各地信息,她基本也跟着看过了。
    现在谢丞公调动起来的,除了他手上那张庞大的信息传递网络所意味着的十万、数十万人之外,还有各地地方驻兵,将长江两岸彻底搜查。
    边境海陆军队分属朱卫二家,兵力约在一百万至一百三十万之间浮动。但这些并不是大丹军力的全部。大丹各地城、县,依照大丹律令,都要建立起一支与治地规模相应的驻防府兵,由当地知府知县控制,以作威慑、镇压地方之用,这些兵丁不如边境军队训练有素,杀人如麻,但在地方上已经十分有威慑力。
    谢丞公调动的就是这批兵丁,一时间各地宵小被捕无数,但却并没有和江陵谢氏子弟遇刺一事相关的人被抓出来。
    华苓垂着视线想了一阵,轻声问:“爹爹。遇袭的楼船上,除了大哥和他的仆役、两名族兄和他们的妻儿仆婢、诸大郎和他的仆役、负责操船的仆役之外,还有什么人?护卫?是像我们府中这些护卫兵丁一样的护卫?”
    谢丞公已经站起身,他背着手向窗外黑洞洞的世界望了望。听到华苓的问,他颔首。
    “被吉县的人发现的时候,是清晨时分,楼船上已经被大火包裹,并无发现有人逃出的迹象,也就是说,船上的人,几乎都已遇难,”华苓的声音微微颤抖,“船上着火,定有一个火势蔓延的时间。若是寻常火势,船上诸多人员,定有人能察觉,之后呼喝警示,即使是跳船逃生,也该有若干人能够逃出才是。”
    谢丞公背着手,双目凌厉注视华苓。华苓所说的这些,都是谢丞公早思索过的。不过小女儿见识总有些独到处,谢丞公还不缺聆听一二的时间。
    华苓的声音渐渐变得更稳定,她续道:“但是无人逃出,也就是说,在船上发生了不寻常的事,船上的人集体失去了行动能力。是什么能做到这一点?若是外敌登船袭击,有护卫力量在,船上定然爆发激战,码头附近的人不可能直到大火在船上燃起之后,才发现此事。”
    “所以,船上人员当中,有里通外敌者,在诸人警惕心最低的时候突然反水攻击,是不是?”
    华苓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高了起来,她的眼眶慢慢红了,盯着父亲,问:“从江陵带出来的人里面,有内鬼,是不是?”
    “爹爹,我们自己家里面,是不是有人生了异心!”华苓的眼泪滚滚而落,她怎敢相信自己的推测,她的大哥,是被自己家的人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里  恢复下午5点后更下一章哈
    昨天作者她月饼吃多了脑子被塞住了
    ☆、第93章 府中诸人
    93
    谢丞公注视着自己的小女儿,微微谓叹。这个女儿,当真是聪明得有些不像了。
    静默良久,他道:“我族庞大。便是寻常百姓家日间也有大小龃龉,我谢族,当世熙字辈可入嫡系族谱者,仍存者几有八百,华字辈千二以上,旁支偏支无数,熙茂繁荣,当中有二心者实不可免。”
    说到这里,这个站在大丹朝顶点已经将近二十年的男人,依然禁不住感觉到了疲倦溢满心胸,为如今所面对的局面。
    家族实在已经太庞大、太繁荣,而他,已经逐渐老了。
    谢丞公阖了阖目,淡淡道:“此事爹爹必会查出真凶,将之挫骨扬灰。苓娘回去罢,此事你不必再理会。”
    有二心者实不可免?虽然华苓也知道这便是常理,但还是禁不住想要冷笑出声——既然如此,爹爹你以往教的那些,言兄弟不可倾轧反目的话,岂不是都是废话?族中当真还有人在遵守着这一条规矩吗!
    她原以为,她所在的谢族是十分繁荣和睦的家族,但原来,这不过是表象。
    大郎死在这样的族内倾轧当中,有什么意义。
    但她最终还是扼住了说出讽刺言语的冲动,用力抹去面上的泪。表现得偏激不受控制,并无助于任何事,还会让谢丞公对她的信任下降。谢丞公必会亲自到楼船遇袭之地调查,而且是很快就将出发,她要争取到被带上的机会。
    华苓说:“爹爹要亲去吉县渡,请带上女儿。”
    谢丞公厉眸一扫,说出的话毫无商量余地:“此事并非你一小女儿家能掺和的,乖乖呆在家中。”
    华苓死死捏住双拳,沉声道:“爹爹,我能帮上忙。我能——”
    一个十岁的小女儿,日日呆在家中,能帮得上什么忙?谢丞公无意再听华苓的话,厉声打断道:“爹爹是宠坏你了?立刻给我滚回去!”
    华苓咬住牙,转身一步一步走了出去。她总能想到法子的。
    .
    大郎从江陵所乘船只在途中遇刺一事,娘子们已经知晓。她们不敢派人到前院问谢丞公,在去过了致远堂,从太太处也问不到什么消息之后,心里极是惶然。
    知道华苓一直耗在前院,娘子们便时时派人到竹园来问一问,华苓深夜里终于回到竹园后,娘子们很快都匆匆赶了过来。
    已经是三更时分。三月初的深夜里依然寒气侵人,竹园的厅堂里烧着炭盆,二娘只是半个屁股挨在了椅边,紧张地问:“小九,大哥……大哥当真是遇险了?”二娘问得害怕。
    三娘、四娘、五娘等都来了,沉默着,坐在竹园厅堂铺了锦绣缎面的椅中,面色不安而茫然。
    大郎代表着什么呢,是兄弟们当中,年纪最长的,脾性最好的,天分最好的,对兄弟姐妹们都不错。即使不能成为下代丞公,也会是谢熙和这一支下代的顶梁柱。娘子们出嫁以后,虽然在律法上已经彻底成为了夫家人,但是一个强势的娘家,一个在姐妹在夫家受委屈时,愿意为她出头的兄弟,一个有能力的兄弟,就能保证她一辈子的生活幸福了一半。
    即使是有亲兄弟的四娘、六娘、八娘也清楚,论天分能力、论丞公爹爹的看重程度,大郎日后必然是兄弟们当中发展得最好的,走得最远的,虽然隔了个娘胎,但彼此依然是血脉亲缘,倚赖于他,并在日后一直保有这样的认识,理所应当。
    所以,大郎忽然遇险,有很大的可能已经死去这一件事,已经完全打破了娘子们对未来的认识。
    何止娘子们,对府中所有的人,都是如此。
    厅堂中央铺着一块姜黄色调的团花羊毛地毯,华苓怔怔望着它典雅而华丽的纹样。
    她坐了一阵,在二娘、三娘等人催促了几声之后,才笑了笑,低声说:“姐姐先勿要这样想。一切都还只是传言,真相到底如何,要待爹爹亲去审查过了才知晓。”
    五娘性子急,立刻便呛道:“小九只是在拿虚话安慰我们罢?府里所有的人都在说,大哥已经和族里的五郎、十三郎、和他们的妻儿一块烧死在船上了!你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谁诓了你!”
    二娘厉声道:“芬娘你说什么!这是你妹妹不是你手下的侍婢,怎能用这样的语气!”
    五娘一噎,眼眶渐渐红了,看看华苓小脸苍白,神色茫然,看看姐妹们神色惶惶,她扑进二娘怀里大哭:“呜哇……我……我心里难受……我不是故意的……”
    有一个哭起来,其他的就忍不住了,一时满堂啜泣。
    华苓怔怔望着她们,也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能说什么。金瓯和金瓶守着她,看见华苓面色白的十分不对劲,金瓶急忙摸了摸华苓的手和脸,竟都是冰冷而僵硬的,立刻便奔了出去令人烧水来,要让华苓泡澡,还要预备给娘子们净面梳洗所用,又去厨下整治暖腹易吞的食物。
    金瓯蹲在华苓跟前,拿双手包着她的双手轻轻搓热,轻轻地道:“九娘子,事情会好的,勿要过忧。”
    八娘忽然说:“太太许是高兴的。”她高高地撅着嘴,和姐姐们说:“太太刚刚叫了七姐和三哥去。三哥比二哥和四郎聪明多了,太太定是高兴的。”
    四娘剜了八娘一眼,冷声道:“谁叫你这么说话?太太也是你能置喙的?再这么说话,爹爹不打死你,我也会打死你。”
    谁都看得出八娘鼓了一肚子的气,嘴里嘟囔了几句,倒确实不敢再说了。
    只是,虽然喝止了八娘,娘子们也都知道,八娘说的其实也是她们心中所想。到底是,对太太越发离心了。
    华苓抽回手,叫金瓯道:“去把今天那盒簪子拿出来。”
    一盒花簪,一人分了一支。每一支簪的边角都被精心留下了些许玉皮,花瓣莹润的羊脂白上带着一抹嫣色,两厢映衬,分外秀雅。
    二娘诸人也不是没有见过比这更好的东西,但制这套簪的立意真的不错,往后各自嫁人,也能互相留个念想。
    华苓抹了抹脸,打理出一缕微笑道:“姐姐都快快将眼泪收住。大哥的消息还未确认,未曾看见遗体,怎能听信谣传,就以为他不在了?我们静静在家中等候爹爹的好消息便是了。大哥定是要赶回来喝二姐姐的喜酒的,他说过了,他定是会回来的。”
    “我们别再说那些罢?——这是从同一块玉里来的,我央爹爹帮我们制簪,是谢贵大掌事去请了大匠鲁高崖的徒弟做的,跟我们园里的花一样,是不是挺有意思?今日才拿到手上,原是到给二姐添妆的时候才拿出来,但是我又想,如果那时候拿来,叫二姐姐以为这全都是给她的,要抢我们的东西,岂不是坏了?”
    华苓俏皮地朝二娘眨眨眼睛。
    二娘捏着雕琢了含笑花的玉簪,哭笑不得,嗔道:“我怎会那样做。”现下已是三月七日,二娘的婚期在四月二日,二娘的笑容只是现了现,迅速地又沉了下去。
    如果大郎当真出事,二娘身为未嫁妹妹,至少应为哥哥服丧五个月,期满才能出嫁。这又是一件打乱阵脚的事了。
    金瓶适时地领着侍婢们端上来温水巾帕等物,侍候着娘子们净了面,重新整理妆容,一个个看着倒是精神了些。诸人打起精神,就着各自拿到的簪子谈论了一番,离开竹园时好歹不是一张张哭丧脸了。
    也是,二娘将嫁,一府的人都哭着脸,怎能行?
    送走了姐姐们,华苓看着七娘的茶花簪,轻轻叹息。
    致远堂里,牟氏细细叮嘱三郎说:“这些日子你只依旧进学罢了,旁的事你都不需理会。学堂里,别家的人问你什么,好的坏的都不需答他。”又朝七娘说:“你也是,谨言慎行些,外面的事与你们没有丝毫关系。若是不愿去芍园对着那些个的愁脸,便在园中作耍几日。娘要看着你们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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