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我不信!——我杀了你!”
    “弑父者,可是要打下无间地狱的。”
    “我的父亲是谢熙和!”
    “三郎,我知道你生来便是个聪慧的。”那声音道:“你定已经发觉了谢熙和待你是何等冷淡。你知道么,你出生之后,是我亲自将你和你妹妹并非他所出这件事,曲折传到了他的手上。”
    “你扯谎!若我父亲认为我并非他的儿子,他怎会容我活到现在!我早死了!我早死了早死了!”
    “我何必扯谎?谢熙和留着你,理由其实也很简单。一不过,他看不起你!你身子骨也太弱了,他打量着你活不到加冠之龄,要弄死你不过一个手指头的事,根本没有将你放在眼中。二不过,他胆子小,他怕死!此事我们谋划了三十年,用上了我们所有的力量,又以有心算无心,早已处置得毫无痕迹,他又如何查?若是他有那能耐查出来,我们早死透了,还等得到如今在族里翻云覆雨!哈哈哈哈,尾大不掉,牵一发而动全身,谢熙和也真是能忍,戴了十年绿帽子,也还这么心平气和!这一点上,全天下的男人都要佩服他!”那人放声大笑,笑声在密闭的暗室当中回荡,令人心烦气躁。
    “不许你诋毁我父亲!我谢华英跟你这种人绝没有一分半厘的关系!”
    “这倒稀奇了,我想过你长大了会是什么性子,倒没想过会长成这样。”那人嗓音里全是惊奇:“谢熙和待你可有一丁点的好?他平日里可有正眼看过你一次?没有吧?如此,你还巴巴地捧着他的臭脚干什么?奇了怪哉,难道你也不是我的种?让你爹我告诉你,爹的种可都是聪慧的好孩儿,最是识时务的,你的其他兄弟都聪明得很。”那人又补充了一句道:“当然,你是当中最聪明的,你爹我是很看好你的。”
    少年歇斯底里了片刻之后,竟是慢慢地冷寂了下来。
    他的身体也不能允许他持续如此激烈的感情。
    他沉重地,像风箱一样喘着气,慢慢地问:“你为什么来告诉我这些?你想认亲?”
    “好孩儿,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是我的种。看看你这与我同出一辙的眼神、表情和心志,你合该是我的孩儿。”他充满赞赏地说了这些话,话声一转,道:“其实,我还有很多的话没有告诉你。”
    “我打量着,你怕是觉得谢熙和留着你,是因为他还有二三分看重你罢?三郎,你是太天真了。谢熙和待谢华邵有多看重,你应该很清楚。他存了让谢华邵去争下一任丞公之位的心,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对谢华邵的种种磨练?一个好爹对待他的儿子,就是像谢熙和对谢华邵那样的。”
    “他留着你,可有留给你半点嫡子该有的排场名分?没有。他不过是一时半刻动不了你,又不甘心留着你这条小命享受我们江陵谢氏嫡子该有的尊荣,就将你物尽其用,用来磨砺谢华邵罢了,你知不知晓?”
    少年沉沉地笑了一声。“那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将我弄出来。”
    “你是我的孩儿,我不会瞒着你什么。你只看见了他谢熙和是如何手腕高超、大权在握,却不知道,三十年前,原本应该是我爹,你祖父去争那丞公之位。谢熙和的资格早就没有了,是你曾祖亲口所判!但谢熙和竟使了手段,将你祖父身上泼满了污水,害得你祖父不仅不能争丞公之位,甚至不能再入官场。不仅如此,他还赶尽杀绝,将你祖父驱逐到西南那偏僻之地,守一片寡茶园,你祖母原本是金陵贵女,生生被他累得抑郁至死。”
    “让我等活得比贱民还不如,日日在仇恨当中煎熬,他却安坐在此富丽堂皇的丞公府中,受万民敬仰。他享用这尊荣已经多少年了?如今,我只是要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等手段曲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三郎,我们才是正义的一方。”
    “肮脏东西。”少年轻蔑地说道。“做了这等事,还狡言为辩,你不过是藏在下水沟里的老鼠。”
    这句话让对方愤怒了,他似是震怒地拍碎了什么东西,却又强抑住了,和言劝道:“你是我的孩儿,你本该是我的孩儿,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将你放在这里,是因为我对你寄予了极大的愿望,你聪明、颖慧,你可以成为我在这条复仇路上最大的臂助,你生来就是我最聪慧、有潜力的孩儿,你所有其他的兄弟都不如你。”
    “我可以保证,只待我将谢熙和一脉一网打尽,得了丞公之位,我就会让你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我的继承人。我已经为你留下了嫡长子的名分,只待事成,我保证你将来会继承我,成为我之后又一任丞公,我江陵谢氏最顶尖尖的那一个人,谁也不敢再无视你。你的母亲,你的妹妹,都会享受到最好的一切。”
    那人激动地,描绘了一张绝美的蓝图。
    “给我留个嫡长子的名分?我能活几岁?”少年吃力地喘匀了气,冷笑,“你当我还小呢,想哄我也想些好词儿罢!若你当真是我爹,我还不如现下就死了,求来生投个好胎!”
    少年的声音是那样尖而高,却又阴沉而吊诡,带着浓浓的、似是从十八层地狱的最底端溢出来的怨气。
    “死?口口声声就说死?你有没有想过你妹妹?我可是看到了,你妹妹虽然与你同胞而生,却长得比你健康、活泼得多,难道你不愿她嫁一个好夫婿?还有你母亲,若是你敢去死,坏我的大事,我就叫人将你妹妹与你母亲掳走,送到窑子里去,你可以看看谢熙和会不会大张旗鼓去寻她们,我恐怕,他还巴不得你们这几个人死得快些。”
    “你敢!”
    “三郎,你这么聪明,定然知道应该如何选择。谢熙和不是你爹,他只会害你。我才是你爹,我才是会护着你的人,将来你、你妹妹和你母亲的尊荣都在我身上,都在你一念之间……”
    ……
    “诸家大郎以千金求娶我们霏娘,相公以为如何?”
    “夫人莫急,再瞧一瞧罢。”
    ……
    “诸大郎君。”
    诸清延领着两个小厮,刚刚出了家门口,就听到一声语气冷淡、声线却媚甜的招呼。
    循声望去,不是作男装打扮依然掩不住秾艳容色的晏河大长公主,还能是谁?
    只见这位金陵绝色今日着了身杏色道袍,带金梁冠,清丽娇妍的面容上是柔婉动人的微笑。
    她缓步走近,靠近到了郎君半臂之内,轻声问:“晏河欲请郎君水边一游,不知诸家郎君,敢否?”
    眼波似水,吐气如兰,这天下有多少男人把持得住?
    作者有话要说:小红花,没了 XD
    ☆、第112章 废太子敕令
    112
    金炉香袅,新月窥人。交颈相欢,肆意缠绵。
    “我美吗。”
    “美。”
    “欢喜我吗。”
    “欢喜。”
    ……
    皇后所居立政殿。皇后匆匆从宫外召了晏河大长公主来,屏退了所有宫人。
    “……你父皇老得都快要死了,还在拼着残躯打算给杨妃那贱人的儿子铺一条金光大道呢,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看不清时势的东西,也不打量宫外那些世家,各个都是满嘴獠牙的,能容得他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胡叨叨?”皇后高高坐在首位的高椅里,满面怒容,她保养得极好的、玉笋一般的手掌狠狠地拍打着扶手,不靠着这样出格、不雅的动作,根本无法释放出心中愤怒的一丝半点来。
    下座里,晏河斜倚在以上,漫不经心地抬起双手,蝶翅般完美的睫毛细细打量方才保养过的十指,每个手指的指尖都修整成了最完美的形状,又被打磨出最圆润的弧度,肤质细腻如脂,白皙如雪,透着淡淡的粉红。
    皇后愤怒了,斥道:“晏河,你这是什么态度?这两年你是越发懒惰了,我告诫你的那些事你不上心也就罢了,你弟弟的事你怎能不上心?这是关涉我们一家一族人的荣辱存亡的大事,你怎敢摆出这样一幅置身事外的样子,你是要气死我。”
    晏河的眼神明亮,甚至可以说带着满满的轻快。她的嘴角勾起了一丝讥讽的弧度,曼声道:“母后,你对着我生什么气?现下想将阿昭换掉的人是父皇,难道我殷勤些,就能叫父皇改变决定了?”
    皇后面色越发愤怒,但是看着女儿明艳的笑脸,她忽然想起来,她似是许久没有在晏河这个女儿身上看到这么明快的笑容了。
    阴皇后心里微微一软,慢慢缓了表情。
    虽然生在这全天下最尊贵的人家,生来就享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但身份越是高贵的人,多半数时候就越是难以自主。她走上了一条荣华富贵的路,她的女儿也必然走这样一条荣华富贵的路,哪怕这一切要用寻常百姓家最普通、最易得的快乐来换取,哪怕这一切会慢慢成为一座精细华美的棺椁,掩埋掉一个人所有的生气。
    这是她们这样的,上层贵女的宿命,她已经屈服了,而她的女儿,也许还没有——她是这样鲜活,她依然是这样鲜活。
    阴皇后软声招手道:“涟儿,来母后这里。”
    晏河起身走到阴皇后跟前。
    阴皇后用她的手握住了女儿的双手,慈爱而怜惜地看着她,柔声说道:“涟儿,母后的乖女儿,母后知道你心里苦。”
    晏河轻轻地笑了笑。后宫当中这些女人,个个都是影帝影后级的人物。
    阴皇后说:“母后知道涟儿心里不快乐。母后不许你与赵驸马和离,你心里对母后也有怨,母后知道。但是乖女儿,母后也是没有办法。自打三十年前嫁入这座皇宫之后,母后时时刻刻如履薄冰,从未有一晚能安睡,你可知晓?这座富丽堂皇的太极宫之中,群敌环伺,处处危机,如果母后不是还有着些手段,根本无法将你和阿昭养大。”
    “你父皇的心已经变了,他现下的心已经偏到了海沟里去,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将阿昭废了,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让杨妃那贱人的儿子接他的位置,你知不知晓?若是叫你父皇成功,不仅阿昭没了活路,我和你,还有太子妃,还有你洛阳的外祖家,全都会死得干干净净,你知不知晓?算是母后拜托你了,涟儿,现下一定要规行矩步,不要让别人寻到你的错处,不要叫朝堂上那些言官有开口批判你的机会……用不着多久了,等熬过了这段时间,等阿昭坐了上去,我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晏河原本一直是表情淡淡地听着皇后的话。在听到了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眼底闪过惊诧,有意无意地盯住了皇后的表情,轻轻反握住她的手:“母后,父皇还能活多久?”
    阴皇后缓缓说道:“卫家弼公之位交接在即,你父皇定会选在新任弼公上任,位置未坐稳的时候下废立之诏。若是他当真敢下诏,要废立阿昭,改立钱眩,就早些大行罢。”
    阴皇后的话只是轻描淡写,却展示了一份暗藏在无人能知角落的实力,这份实力带给她底气。
    晏河心中惊讶,她一直猜测皇后背后还有着一股子力量,如果爆发出来,也许能改写朝局,但她不知道,这股子力量竟让皇后有底气,对皇帝的生死下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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