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扬起了手,但在那一巴掌打到七娘身上之前,被快步冲过来的三郎挡住了。
    三郎架开谢华鼎的手,将七娘护在身后,冷声说:“你这是作甚!”
    牟氏也听到前院的动静,跟着赶来了。她先是狠狠剜了一眼三娘等人,然后才是将七娘拉到身边,心疼地上下检查了一下,责备她道:“菁儿你这是作甚,无事与你族兄们争执个甚?这可不是世家女的风仪。快道个歉罢,你这几位堂兄心胸宽广,定不会怪罪于你的。”
    七娘撇开了眼,不愿看牟氏的脸,冷冷地说:“我并未说错任何的话。九娘如今生死未卜,怎能将她弃之不顾?”
    谢华鼎看七娘的眼光已经与看敌人无异。
    在场的人是这样多,七娘就这么像根柱子一样杵在这里与人争吵,牟氏几乎没被她气出个好歹来,她是作的甚孽才生出了这么个女儿来?
    三郎看见牟氏抓着七娘的手臂,脸色难看,立刻上前将牟氏的手拉开。七娘白皙得瘦弱的小臂上已经是深深的几圈手指印痕,触目惊心。
    “母亲,闹够了没有。”三郎轻轻将七娘的衣袖放下,冷冷地盯着谢华鼎和他身边的几名族兄。
    现下三郎对牟氏已经没了曾经的敬重,母子之间的情分已经降到了冰点。牟氏不敢和三郎对着干,三郎一说话,她立刻就软和了起来,靠近了想要看一看七娘的手臂,说道:“英儿,母亲也是担心菁儿,才略说她二句罢了……”
    三郎也不理会牟氏的话,从谢华鼎等人处收回视线,牵着七娘径直走了。三娘等娘子知道今天是无法说通这些族兄弟的了,也都黯然地朝牟氏等人告退离开。
    三郎将七娘领回了自己的园子,叫人拿来了褪淤的膏药,厚厚给她上了一圈。
    堂屋里常年飘散着药味,七娘怔怔看着哥哥,问他:“小九是我妹妹,我担忧小九,竟是有错处么?”
    “并无的。”三郎说:“妹妹心地是极好的,不好的是他们。”
    “哥哥……”七娘垂眸看着红肿的手臂。慢慢地,大滴大滴的眼泪慢慢涌了出来,砸在她鹅黄色的绉纱裙子上。“为甚我觉得,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三郎腮边肌绷紧,抿紧了薄薄的、苍白无血色的嘴唇。
    “为甚我觉得,大家都越发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父亲是……母亲是……你也是……”七娘轻轻地说:“哥哥,哥哥现下为甚,什么都不与我说了?”
    “我知你心里不乐,但是你也不与我说,你还能与谁说?”
    三郎刀削一样的唇线往上扬起,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安慰七娘道:“哥哥的事哥哥能处置好,才不与你说。也无甚不乐的,我的妹妹,只要开开心心就可以了。”
    七娘问他:“哥哥可会离我去?”
    三郎认真地摇头:“不会的。”
    七娘破涕为笑,能叫人笑的事,总还有一二件的。
    看七娘情绪好了些,三郎叫人拿来了许多自己画的山水画儿,陪她一道赏玩。
    慢慢看了几幅画,七娘忽然说:“哥哥,我觉得,小九被掳走的事,太太许是知晓的。”
    三郎抬起头看自己的妹妹,只见她表情冷漠地,说起了自己的母亲:“那晚回到家中,我才知道,小九连人带马车都没了。我去问太太,她只说不知。我看她神情,定是知道什么。——哥你说,是不是太太将小九卖去了?”
    七娘用衣袖蹭走了眼眶里涌出来的泪,冷静地看着三郎问:“哥哥你说,是还是不是?”
    三郎面色如冰,坐了片刻,说:“卫五定然在寻九娘,以卫五的性情,不寻到不会放弃。”他看向七娘,抚了抚她乌黑的头发,说:“如今,父亲……父亲之事确然是家中重中之重,他们不肯分出人手去寻九娘,也是无法。幸好还有卫五。卫家军实力极强,我曾听说,卫家军中甚多察踪循迹好手,定能寻到九娘。”
    “母亲……”三郎牵住七娘的手,良久,为她揩去面上的泪,说:“母亲毕竟是母亲,她生了你。”
    ……
    “你勿要忘了你明日需做的事!”三郎将七娘送回茶园之后,谢华鼎踱步走了进来,斥道:“我早警告过你,你母亲和妹妹的荣辱都系在你之一身,你若是不听话,不要以为我不敢折辱他们。两个女流之辈罢了,于我而言分文不值!”
    三郎坐在桌边,瘦削的身板挺得笔直。他冷漠地说:“我不曾忘。你让我在公堂上,抬出谢熙和的罪名。只要你遵守承诺,不将七娘牵扯进这些事里,我会照你要求的做。”
    “记住你自己所言!三郎,你已经无路可退,你只能追随我!”
    “让亲生儿子当众历数他种种罪名,大义灭亲,以种种污水将他踩入无底深渊,叫他也尝一尝我父当初颜面尽失的滋味,这才算得解气!”谢华鼎一挥手,颇有挥洒之间,荡气回肠、指点江山的味道:“他已经风光得太久了!也得罪了太多的人,你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迫不及待地想看着他死!”
    三郎说:“与皇家勾结,你也不怕与虎谋皮。”
    “你懂得什么!”谢华鼎嗤声道:“我们江陵谢自打开国起始便是这大丹朝最顶尖的家族,庞大到他皇家也只能仰望、只能依赖、无法吞噬的地步。只要让我成为丞公,我定能做得比谢熙和要更好,这大丹朝定会在我手中更进一步!”
    “皇家研制出了火药,我们家落后于皇家。”三郎眼神里有着不屑,“江陵谢族,也不过如此。”
    “你不懂就勿要乱说。”谢华鼎斥了一声:“皇家那些没脑子的东西,要是能研制出火药来,我便将自己吃了。”
    “那是谁?”
    “不该你问的,勿要多问,否则我也保不住你的命。”谢华鼎警告地说。
    三郎面无表情地看着谢华鼎。
    这两兄妹还真是双胞胎,眼神一样一样的直烈,看得人心里厌烦。
    谢华鼎心里嗤了一声,但想到明日还要让三郎指证谢熙和,此刻还是不要太过磋磨他为好,于是又换了温和的表情,在三郎对面坐下来,一副和颜悦色准备与他长谈的姿态:“三郎,你当知道虎毒不食子。我怎会亏待于你。只待我们的计划顺利实现,我自会履行承诺,为你准备好我身边嫡长子的身份。你也知道,作为一代丞公的嫡长子,你以后走的路会是最顺的,我会倾力培养你,让你成为下代丞公。这是对我们都好的事,你为何不能相信我?”
    三郎笑了笑:“叫我相信你?如何相信你,这金陵城中见过我的人,没有一万也有数千,谁不知我是当代丞公之子?你口口声声说,会为我准备嫡长子之位,要是我当真一夜之间,换了个亲爹,世人只会说我忘恩负义,不知廉耻,你叫我怎么有脸面去当你那劳什子嫡长子?”
    “原来你是在忧着这回事。”谢华鼎神情稍霁:“我倒是忽略了,你原本便是十分心思细腻的孩子,能想到这一层也不奇怪。”他的面上是笃定而自信的神情,拍拍三郎的肩膀说:“三郎,你就放心罢,我既然如此承诺于你,到时自然能让你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这根本不是一件可堪担忧的事!”
    三郎盯着谢华鼎。
    这孩子知道担忧以后的事,可见是已经死心塌地听话的了。谢华鼎大悦,便多解释了两句:“我与你提起此事,乃是看在你口风密实,又是我至亲孩儿的份上,你万万不可与第三人说。你可听说这世上有易容换脸之术?”
    ……
    有三份信报辗转送到了卫羿手上。
    这是三份明显来自于不同人的信报,一份只有两个字“城南”,一份上面写了“九娘暂无碍”,最后一份,上面写的是“皇家死士”。
    卫羿凝神将三份信报来回看了几遍,眸色沉沉。
    卫旺忐忑地说:“这些信报到底可不可信?这样煞费苦心地辗转送到我们手上,到底是右是敌?这里说的城南,难道九娘子被掳到了城南?若是对方诚心要引我们上钩,为了对付我们郎君,却如何是好?”
    “并不为对付我。”卫羿缓缓摇头:“掳走阿九的,是与谢族有勾结者。”
    黄大斗却持有和卫旺不同的意见。“依我看,竟是友人居多。都尉,当时谢九娘子与我们讲那火药桶的碎片,就提到了此事。当日丞公府所在城东并未落雨,但城北至城南都落了雨。那制造火药之人,其落脚之地,其窝巢,定然在这片区域之中。”
    又有一名军士说:“都尉,我等人数过少,这几日里细细搜寻,也才犁过了城北、城西内淮水一片。如今唯有尽可能将需搜寻的范围缩小些,方能尽可能增加寻到九娘子的几率。”
    “时日越拖越久,对九娘子便越不利。若是对方将九娘子转移,我们便功亏一篑了!”
    黄大斗说:“当时装载那火药桶的是榆木。那木桶不小,又是新伐之木,若是在金陵城内,要制如此一木桶,定是伐倒了一株大榆树。如此大树,若是长在城东、城西等贵人府邸当中,伐来制木桶的可能性竟是极小的。”
    “达官贵人都讲脸面嘛,我们晓得!”
    “所以,都尉,九娘子当真是被掳到了城南的可能性大些!”
    “如今城中戒严,却也有好处。若是他在城南,那等平民百姓居住之地,他不可能大摇大摆将人装车转移太远。”
    卫羿翻身上马:“往城南去。此人行事周密,为求稳妥,定是在城南置下大片宅邸,不与市井乡人为邻,掩人耳目。”
    ……
    谢丞公被扣押在皇宫里,泽帝越发变本加厉,竟是准备当着金陵百姓的面审判他!
    听到这个消息,华苓心中立刻怒火中烧,几乎掩饰不了脸上的表情,这是什么狗皇帝,他怎么敢这么对谢族人?他怎么敢无视所有的规矩,作践丞公爹爹?
    他该死!
    她要立刻逃离这里,她要回到府里,她不能让谢华鼎那些人这么推波助澜,让丞公爹无端受屈。
    “怎么,很愤怒?你爹爹要被皇帝搅得身败名裂了,你这当女儿的,还是当庶女儿的,很快便要变得一文不值了。”椒娘神态悠然,袖着手,像一名世家贵女那般站在庭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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