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摊开手,掌心赫然有一粒葡萄。
    宋秀儿拍手叫好,虚心求教,洗澡水微凉的时候,她已经掌握了窍门。
    姚妙仪又示范了一遍,“关键是手要快,心要稳,多练习。熟能生巧。”
    宋秀儿叹道:“小姐真厉害,有医术这门技艺傍身,还会杂学。你和相比,我就是个棒槌。”
    其实宋秀儿很聪明,一学就会。只是她幼年时被继母虐待,养成逆来顺受、自卑胆小的性格,后来差点成了扬州瘦马,沦落风尘,就更没自信了。
    姚妙仪扯开了话题,笑道:“其实和义父比起来,我是小巫见大巫了。他的杂学才厉害呢,江南第一高僧智及禅师是他的恩师;领袖道教的张天师是他的好友;在儒林之中,吴中四杰,北郭十友都是他的朋友,时常开文会写诗应答,诗文双绝;就连这个障眼法都是他教我的。”
    “而且道衍和尚很温和,从来不生气、给人不痛快,真真的佛口佛心。”宋秀儿感叹道:“一母同胞的龙凤胎,怎么姐弟差距如此之大呢。”
    “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姚妙仪随口说道,心头却掠过两个龙子的身影。四皇子朱棣是个冷淡的性子,似乎只对征战有和权柄有兴趣,像极了洪武帝。
    而朱棣另一个像洪武帝的地方,就是多疑,在军营最后几个月里,姚妙仪本能的感觉朱棣在各种方法试探着自己,打听底细。
    而五皇子朱橚性情温和,妙手仁心,只想着治病救人,对自己深信不疑,一副菩萨心肠,果然是龙生九子,各有所好。
    洗去一路风尘,姚妙仪打了个呵欠,宋秀儿擦洗凉席,准备入睡,突然有客来访。
    访者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江南出美女,尤其是苏州女子多温婉可人,行走坐立间有种自然的风流态度。就是三分颜色,也能衬托出十分来。
    何况这个女子颇有姿色,还带着优雅的书卷气,穿着青娟对襟褂子、白绫裙,衣着朴素,人却如盛开兰花般美好。
    女子提着一篮子还带着露水的嫩莲蓬当礼物,歉意而不扭捏的说道:“晓得你路上劳累了,要好生歇息,论理我今晚不该来的,只是……”
    “善围姐姐不用和我客气了,其实你若不来,我明日一早定去找你说话。”姚妙仪拉着女客的手在竹榻上坐下,给宋秀儿使了个眼色,秀儿退下。
    此女叫做胡善围,出身没落的书香门第,家中藏书甚多。胡家和姚家是街坊,姚妙仪和胡善围是手帕交,时常去胡家看书聊天。胡善围是唯一知道姚妙仪替兄从军的邻居。
    胡善围是个外柔内刚之人,此刻屋里没有外人,便直言问道:“王宁……他怎么样了?为何没和你一起回乡?”
    姚妙仪一怔什么意思?难道王宁这个臭小子和胡善围有过郎情妾意?怎么平时没觉察出来啊!糟糕,这该如何回答呢。
    见姚妙仪如此表情,胡善围眼里滑过一丝不容觉察的悲哀,捏着着帕子笑道:“瞧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三人在这条巷子口一起长大,想着既然你活着回来了,他还没有踪影,心里总是惦记着,要是不来问个明白,今晚就别想睡着了。”
    这个借口并不高明,姚妙仪捕捉到了不对头,但于情于理,不应该欺瞒胡善围,于是佯装不知,坦言说道:“王宁已经升了百户,我等平民不敢直呼其名,要叫百户大人呢……”
    话说王宁帮助常森找到了亲爹——北伐军副元帅常遇春,常森得到了不亚于两位皇子的治疗,王宁也成了常森的亲兵,不再是伤兵营杂役了。
    之后得了常遇春的赏识,上了战场,奋勇杀敌,还走狗屎运俘虏了元军一位重要的将领,论功行赏,封了百户。
    “……北伐军攻破大都城后,两位元帅兵分两路,追击逃跑的元朝皇帝和元军。我分到了元帅徐达那一支,王宁还是跟着常元帅他们,听说也是战战告捷,应该不久后就班师回朝了吧,善围姐姐再等等。”
    胡善围深坐蹙娥眉:再等等?王宁升了百户,堂堂六品武官,还得了常元帅这种贵人相助,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我再等又能如何?
    原本以前只是两两相望,连情意二字都没说出口,就更不用说山盟海誓了。我们缘分太浅,犹如朝露,太阳一出就没了。
    送走了神思恍惚的胡善围,姚妙仪暗悔自己以前太粗心了,连小女儿态都没瞧出来。
    次日,姚妙仪就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胡善围主动报名进宫当女官!
    姚妙仪急冲冲的去了胡家。胡家门庭破败,昔日小花园都改成了菜地,烈日炎炎,胡善围吃力的提着井水,浇灌黄瓜架。
    姚妙仪夺过水桶,将胡善围拉到卧房说体己话,“你是疯了吗?皇宫是那么好进的?名利场是脏污的地方,你何必进去作践自己?你以为女官是那么好当的?会读书写字就行了?太天真了!”
    “宫里大小嫔妃、皇子公主,还有时不时进宫朝贺的诰命夫人,稍有差池,你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胡善围捧水洗脸,翘长的睫毛挂着晶莹的水珠子,清纯可人,淡淡道:“我知道啊,昨晚我想了一整夜,利弊都考虑清楚了。今天一早就去报了名,就等着考试了。”
    “那个招募女官的太监说的很清楚。女官要求相貌端正,无疾病,通晓文书,能写会算。进宫之后有俸禄、有品级,即使将来年老出宫了,也享有俸禄和品级身份,能保证财富和地位,算是终身有靠,比宫女好多了。”
    “我又何尝不知一入宫门深似海。”胡善围轻叹道:“可是我不想嫁人,生一堆孩子围着锅台转。但父母兄弟不会容许我一直小姑独处。所以对我而言,进宫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我知道你是好意,进宫确实有危险,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可是这也是我唯一有机会得到荣耀和权力的地方啊!”
    提到荣耀和权力,胡善围的眼睛熠熠生光:或许到了那个时候,面对王宁王百户,才不会显得那么高不可攀吧。
    温婉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倔强好胜的灵魂。看着眼前找到了人生目标,宛若新生的胡善围,姚妙仪蓦地有了知己之感,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都说女子如浮萍,随波逐流。可是有些女子不服天、不服地,也不拿命运当挡箭牌,哪怕前方遍布荆棘,也要踏出一条路来。
    无怨,亦不悔。
    姚妙仪心情复杂的回到家里,窗台上有一个灰色的信鸽咕咕叫着,信鸽的左腿上绑着一个小指头粗细的竹筒。
    次日中午,姚妙仪说要吃馋了许久了佛跳墙,这道菜家里的厨子做不来,姚大伯就要家仆阿福套了马车接送。
    马车夫阿福手里的鞭子挥舞的溜圆,回头打量着车里的姚妙仪,低声问道:“大小姐,你外出寻亲一年多,可有了线索?”
    姚妙仪敷衍道:“也寻到一些消息,可是兵荒马乱那么多年,线索终究还是断了。姚家待我不薄,于心安处便是家,我就回来了。”
    阿福嗫嚅片刻,说道:“大小姐,你是个好人,姚家也算是积善之家,可是……可是毕竟人心隔肚肠,大小姐这样的好人物,多替自己打算吧。”
    姚妙仪觉察到不对,阿福是个憨厚老实的,从不会挑拨离间,这话是何意?难道姚家要对她不利?
    “阿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福坦言道:“我也不晓得,只是最近有县衙小吏到药铺寻东家说话,之后东家和夫人总是低声商议,几乎句句都提到了二房,还有大小姐的名字。”
    “阿福觉得,倘若是好事,他们为何至今都不说出来?藏藏掖掖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大小姐生的好看,又到了婚龄,多少人家把自己亲生女儿拿出换富贵去了,而您只是个没有血脉关系的义妹……”
    一路说着话,到了饕餮楼下,闻见酒楼的丝竹和食客劝酒大笑的声音。
    苏州人喜欢享乐,也善于享乐,大薯天关紧门窗,里头摆放一缸冰块,聚在一起喝酒听曲,好不畅快。
    阿福停了马车,搬了脚凳放在车辕子下面,方便姚妙仪下车。
    姚妙仪左脚刚踏在凳上,就见眼前有一个黑影落下!
    跺!
    一声闷响。一个穿着儒衫、头戴诸葛巾的中年男子重重砸在青石板地下,头颅摔碎,鲜血缓缓流淌着,将脚凳的四足都染红了。
    男子双目圆睁,散开的瞳孔恰好和姚妙仪对视,遗容是一副释然的表情。
    糟糕!中了圈套!
    悲痛、愤怒、怀疑……等等情绪齐齐袭上姚妙仪的心头,面上却如同普通市井女子那样惊恐万分,害怕的尖叫起来
    ☆、第8章 变故横生
    啊!
    姚妙仪不顾形象的蹲在车辕子上尖叫嚎哭,
    差点砸在我和大小姐身上了!阿福吓得够呛,连血泊中的脚凳都不收拾了,赶紧调转马头,打算驱车离开这里。
    刷!
    街角的乞丐、卖绿豆汤的小贩、路边的行人突然暴起,纷纷抽出了兵刃,封死了路口,原来这些都是乔装的探子。
    同时一声哨响,从四处跑来一群肃杀的武士,将饕餮楼团团围住,谁敢往外闯,就挥刀相向,很快青石板上就倒下了五个人。
    “捉拿魔教叛党!反抗者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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