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骧喝完阿福续的茶水,走到柜台前说道:“给我两瓶辣酱。”
    百和堂掺了辣椒的肉酱被马三保新味初尝过后,辣得差点要跳进雪地里打滚,发誓再也不碰了;而四皇子朱棣好像很喜欢这个新奇的味道,买了一罐子带进宫里,时常配着白粥等清淡的饭食吃着。
    两人反应各异,毛骧见了,心生好奇之心,也买了一瓶尝了尝,舌尖就像是点燃了火苗,只有含着冰雪才能熄灭。可是火焰熄灭之后,又十分想念这个味道,好像带有某种魔力似的。
    这种滋味前所未有,难怪四皇子会喜欢。毛骧也吃上了瘾,三天一瓶就见底,今日顺路过来买。
    算盘声停歇,宋秀儿从柜台格子里搬出一个小瓷瓶,“只有一瓶了,新辣酱明天下午才能熬出来。”
    辣酱是当做开胃驱寒的膏药,和玫瑰酱一起当做食补的药卖。和玫瑰酱备受女人们的追捧不同,辣酱的出现是冰火两重天:喜欢的恨不得天天都吃,不喜欢的尝一口就恨不得把舌头剁下来。
    不过纵使如此,辣酱还是卖的很快,喜欢辣的人越来越多,时常卖断货。
    “那就买一瓶吧。”毛骧掏出了一吊钱。
    宋秀儿正在收钱,突然顿住了,盯着毛骧细看,“咦?你不是以前来店里把朱五郎拉走追债的混混吗?现在给人当护院了?”
    朱五郎第一次来百和堂时,谈了一半就被毛骧带的一群人拉走了,宋秀儿大惊,正要尖叫呢,被毛骧捂住了嘴。
    其实那天是常遇春之死的噩耗传到金陵,毛骧要要带着朱五郎紧急回宫。姚妙仪谎称说朱橚欠了这群混混的银子,拖出去要债的。
    宋秀儿对姚妙仪一直深信不疑,所以也坚定的以为毛骧是街头混混。
    唉,这个无知天真的小丫头,从扬州青楼那种鬼地方逃出来的,居然还保持着单纯。毛骧当然不会解释自己贵为千户的身份了,将错就错的笑道:“对的,我现在弃暗投明,找了个正经差事,再也不去街头追债啦。”
    宋秀儿将一吊钱还给了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一瓶是我请你的,就当是我日行一善了。”
    毛骧故作惊讶,“居然有这等好事?!你不是开玩笑吧?”
    宋秀儿豪爽的说道:“我今天心情好,终于见到什么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了。决定从今日起日行一善,积累福报,这瓶辣椒我买下送给你,奖励你弃恶从善。这世上从此多一个好人,总比多一个坏人强。”
    毛骧淡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变成好人了呢?”我手上有很多人命的,我真正的差事也是在做一些不方便见光的勾当,你却说我是好人?
    宋秀儿说道:“我看人很准的,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是狐狸精……嗯,反正我的预感都很准确,很少看走眼。这辣酱好贵的,乘着我没改变主意,赶紧拿走吧。”
    ☆、第37章 火芋传情
    宋秀儿天真善良,毛骧不便推辞,大大方方的收下辣酱,暗想就当是我帮你搜罗仇人受贿证据的报酬吧。
    这时一个穿着狐裘的富家公子来到百和堂,狐裘的毛色极好,这公子也生的唇红齿白,一派矜贵之气,走进药铺大堂里,顿时有种蓬荜生辉之感。
    宋秀儿见了,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似的,暗叹这小后生比朱五郎长的还好看呢,穿衣打扮还那么贵气。
    “这位客官,您是看病还是抓药?”宋秀儿殷勤的问道。
    毛骧走到大堂的僻静处,背对着贵公子坐下。他早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正是开平王府的三爷常森。
    常森说道:“我找姚大夫。”
    宋秀儿指着毛骧的方向说道:“那真对不住了,我们姚大夫已经答应了和去那位的府上出诊。这位客官,我们百合堂有位朱大夫的医术也不错的,不如您请他过去看看。”
    常森转身一瞧,惊的差点连眼珠子都掉到地下了,居然是五皇子殿下!
    “五——五——”常森喃喃道。
    不等常森戳破朱橚的身份,毛骧随机应变,忙过去打岔道:“哟,这不是常家三爷嘛,小的给三爷请安了。”
    是毛骧!那个杀人如麻的毛骧!
    都是老熟人了,没想到小小药铺成了藏龙卧虎之地,常森也是个机灵的,忙转了口风,说道:“你是……那个……叫什么来着?看着倒很眼熟。”
    毛骧接口说道:“小的贱名不足挂齿,常三公子叫小的阿毛便是,我家公子是朱家四爷。”
    如此看来,毛骧应该是在为四皇子朱棣办事。常森暗道,也只有四皇子这个冷面杀神能够镇得住毛骧这把锋利的刀子。可是宫里头那么多御医在,四皇子接姚妙仪去做什么?
    常森觉得蹊跷,朱棣是宗人府的右宗正,自从上次在鸡鸣山招降了张玉这等北元大将立了大功之后,就没听说有什么其他建树,现在毛骧接姚大夫出门,莫非又在查什么案子不成?
    常森正思忖着,宋秀儿隐隐猜出常森的身份了,这个家丁阿毛一口一个“常家三爷”,这不就是王宁的结拜兄弟常森嘛。
    宋秀儿面上的殷勤之色全无,语气明显冷淡起来,“哦,原来是常公子。您不是请我们姚大夫看病,是又想要她帮忙说服王宁留在开平王府吧?”
    被道破了来意,常森有些讪讪的,“宋姑娘,那一次是我们常府下人不知礼数,委屈你和姚大夫,我们已经知错了。王宁重伤未愈,实在不易挪动。我们怎么说他都不听的,如今连房子都找好了,坚持要搬家。”
    唉,怎么长的俊秀的男人,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呢。宋秀儿立刻翻脸,“常三公子好没道理,王宁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己单住有何不可?我们姚大夫是看病的,干嘛总是强行把她拉去当说客?不去不去,给多少钱都不去。”
    没想到小佳人变脸如翻书,刀子嘴一刀刀的直戳人心,常森一时有些发懵。
    经常被宋秀儿各种数落排揎的朱五郎反而觉得好笑,乐呵呵的在一旁看笑话。
    这时姚妙仪整理好了药箱出来了,因是要去湖心小筑看永平郡主,她往药箱里备了一些常用的安胎药材,为此多耽误了片刻。没想到出来一瞧,药铺里居然上演了“群英荟萃”。
    姚妙仪是个爽快人,说道:“常三爷,我要立刻外出一趟。你若是瞧病,就等我回来再细说;你若是请我当说客,那请您立刻回去吧,这活我不接。”
    常森不知天高地厚装作小卒混军营,建功立业半点没沾,反而断了骨头,是姚妙仪给他接骨疗伤,才避免残疾。常森深知姚屠夫的威名,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常森不敢勉强,忙说到:“姚大夫先去忙。”
    有朱五郎在大堂里当“镇店之宝”,姚妙仪相信常森也不敢翻什么大风浪。
    常森见姚妙仪肩上的药箱沉重,便大献殷勤,“我来替姚大夫搬箱子。”
    阿福忙出手接过了,说到:“不敢劳烦贵人动手,这样的粗活小的来做。”
    宋秀儿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似乎都懒得看常森。常森觉得自己不受待见,意兴阑珊的离开了百和堂,刚一出门,就和一个正要进门的美丽少女打了个照面。
    惊鸿一瞥,顿时惊为天人!
    此女虽荆钗布衣,但长的极为标志。常森看的有些呆了,起了思慕之意,目光带着热意。
    被陌生男子这样盯着看,少女无奈的咬了咬唇,并不理常森,掀开门帘迈进了门槛。
    常森正要跟进,追问少女的姓名,却听见里头朱橚热情的说道:“王姑娘?你来了。外头冷,来,先烤烤火。”
    一听这话,常森就顿住了,此女居然和五皇子相识?这就不好办了。
    少女有些羞怯的说道:“我来给爹爹抓药的,他腰腿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朱橚将王姑娘引到火盆边,还熟练的用火钳从通红的木炭里扒拉出了两个烤芋头,小心翼翼的吹着细灰,剥开焦黑的皮,芋头的果肉已经烤的软绵绵,甜丝丝的,无需咀嚼,就能融化在唇齿之间,流芳持久不消。
    朱橚将剥开表皮的芋头放在自己的帕子里隔着热,递给王姑娘,“要不要蘸些白糖?”
    王姑娘双手接过,笑起来明眸皓齿,艳丽绝伦的能使雪地红梅蒙尘,“不用,烤出来的芋头别有一番天然的清香,蘸了白糖反而不美了。”
    原来这个王姑娘和五皇子……门外的常森猛地摇了摇头,此女虽美,但绝对碰不得。他倒不惧朱橚,只是他的亲哥哥朱棣委实难缠,连当小舅子的太子都对这个四皇子有所忌惮。
    唉,看来只能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了。
    柜台后的宋秀儿看见火盆边男女借芋头眉目传情的这一幕,心头无名火又起,顿时金刚怒目,气得银牙乱咬,却无处发作,只得将算盘打的炒豆似的噼里啪啦乱响。
    且说毛骧将姚妙仪送到八府塘湖心小筑,永平郡主正在花园的暖阁里懒懒的晒着太阳,姚妙仪给她把脉,右手完了换左手,最后收了脉枕,说道:“胎儿一切安好。安胎药可以暂时不服了。只是忧思伤肝,平日里郡主多宽宽心,保养身子为善。”
    “有什么好操心的,横竖我又不能离开这个小岛半步,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和豢养的金鱼差不多。”永平郡主冷冷一笑,往琉璃烧制的鱼缸里投喂了一小把鱼食,一群红色和黑色的锦鲤纷纷抢食,很是热闹。
    姚妙仪四顾无人,便低声说道:“郡主的事情,我已经禀告小明王,小明王说请您稍安勿躁,务必保下胎儿,将来必成大事。”
    永平郡主狐疑问道:“小明王有本事诈死逃出了朱元璋的算计,他就一点没有报复的意思?哼,是想扶持我的孩儿登上皇位,还是想自己取而代之,光复明教。空口无凭,我为何要相信你们?”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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