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七七便问他,“你可有擅长的?”
    蒋虎彤好一番自吹自擂,最后说了一句还算实在的,“学生算账厉害。”他瞪着眼睛,有些不满,“吏部的大人们嘲笑学生这本事。学生参加吏部考试,三年都没过,他们这是轻忽人才。”
    就这样说话孟七七也肯不出此人是真有能耐,还是比较会忽悠。不过国家比较重读书,不太重技能倒是真的。一个进士,你说你能做出传唱南朝各地的诗文来,那别人会刮目相看;你说你会算账,那最好也就是把你派到地方上去做个衙门里管账的。
    孟七七便点点头,对张新静道:“把柳州去年的账拿来给他。”她三年前跟江东王柳继业借粮,不得不揽下柳州政府部门财务的烂摊子,当年揽下来第二年她爹就做了皇帝,一家人那也不用分什么你我了,孟七七索性就帮她爹一路分担下来了。
    厚厚的一摞账本搬来了。
    孟七七指了指账本,对蒋虎彤道:“你看看,给我提个办法,怎么把柳州的财务支出缩减百分之十。”这百分之十如今是靠着向变态表哥借款来堵上的窟窿。
    蒋虎彤一见了账本,登时眼也亮了腰杆也挺直了,没想到安阳公主竟肯一见面便委托他于重任,不禁生出一股“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的豪情来。
    不过事实上是他想多了。
    孟七七又道:“我的府上不养闲人。你这两个月就在外院住下,两月后想出法子来,从此你就是我的人;若是想不出法子来,”她看向张新静,“送他盘缠,让他走人。”
    蒋虎彤大声道:“学生必定不负殿下所托。”
    孟七七点点头,看到精神百倍的下属谁都喜欢,她露出点笑脸来,“好好干。”
    蒋虎彤抱着账本出去了。自有人安排他到外院住下。
    孟七七伏在案上,闭目按了按额角,这一整天她爹那句问话都盘旋在她心头,令她无法平心静气。
    张新静恭敬问道:“公主殿下可要歇息?”
    孟七七耸然一惊,这才意识到屋子里还有旁人,她仍旧闭着眼睛,轻声道:“我没事儿……你下去吧。”声音渐渐低落,仿佛梦呓一般。她听到张新静轻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合,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了。
    噼啪一声,是灯花爆开了。
    孟七七困乏的睁开眼睛,望着忽然蹿高的烛台火苗,心里反反复复念着:如何是好。
    ******
    在这种心情中,孟七七开始了小半个月躲着战神大人的日子。
    她在这种躲避中,朦朦胧胧得感知到了战神大人的心情。明明想见他,明明想要对他好,但是却无法坦坦荡荡地见面,明明白白地说喜欢了。她咂摸着自己的心情,忽觉心惊,她躲着战神大人是因为知道此后历史上的战神大人杀了她全家;那战神大人此前避开她又是为了什么?
    她有危险,他还是不遗余力来保护,很明显不是讨厌她。那为什么要避开她?
    可能的答案太令人心惊,孟七七不愿意想下去。好在也没有足够的事实与明晰的逻辑来支撑她那可怕的猜想。她情愿只是自己想太多。
    七月底,上官千杀带兵到京畿之地演习。只是很小的演习,不过十日便回来了。
    归元帝对于是否收兵权这个议题,始终没能做出决定。他本性仁厚,虽然觉得兵权旁落作为一个皇帝很不安心,但是也承认上官千杀的功绩不好意思就这么抹杀了人家的功劳。他其实不适合做皇帝。但是朝中元老催逼甚急,归元帝感觉也拖不了太久,收回兵权是迟早的事情了。
    怀着一种类似愧疚的心情,归元帝下令,文武百官,皇子王孙都上了京都城门,迎接上官千杀带兵归来。所以说历史上的捧杀,也未必真是帝王冷血,也难免有归元帝这样的老好人,隐隐明白以后要打压人家了,心里头不安便先给点荣耀。
    孟七七自然也去了。她是躲了上官千杀小半月,但她还是想见她的。站在高高的墙头,站在乌压压的人群中,远远望他一眼,也算是她此刻小小的心愿。
    她上城墙的时候,正遇到善善走下来。善善走得有些急,不似她平时镇定自若的样子。
    孟七七笑道,“怎得这就要走?上官将军还没进城呢。”她边说边去拉住善善的手,“咦,你手怎的这样冰?”
    善善的脸色有点白,她抽了一下自己的手,强笑道:“突然有些不舒服,我先下去歇一会儿。”
    孟七七关切道:“这是怎么了?”她看向善善身后跟的侍女,见不是熟悉的面孔,有点奇怪却也没多想,只道:“那快些下去休息吧,要不要传个太医来?”
    “不用。”善善轻轻说,见孟七七松了手,便快步往下走,走了几步却又停下,回身对她道:“你也不要上去了。”
    “为何?”孟七七转身看她。
    善善身后的侍女催促她,“郡主,快些下去歇一歇吧,若是病得厉害了,奴婢不好向王妃交代。”
    善善只道:“上面……上面风太大,我便是吹了风有些不舒服。怕你也……”
    孟七七不以为意地笑笑,“这点风没什么的。你快去歇着吧,别担心我了。”她的心思都放在即将入城的上官千杀身上,倒也没在意这段小插曲。
    上官千杀入城卸甲,也并未走在队伍前列。他就安安静静骑马跟在队伍一旁,穿着一身黑衣,跟身边的将士并无二致。
    但是孟七七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原来喜欢一个人,他就会变成荧光色的。千万人之中,唯有他发着光。
    孟七七倾身向前,在这高高的城墙上,她遥遥望着他。
    怀妉县主就站在她旁边,看她这幅样子,哼了一声道:“你可是跟我哥有婚约的,这幅样子羞也不羞?”
    孟七七心里一沉,却是没有理会怀妉县主,依旧望着上官千杀。他端坐马上,目光平视前方,不曾向这高墙之上投来一瞥。孟七七想着,他应当知道她会来,只是他却不愿看来……她张了张嘴,不由自主得想要呼喊,却也自觉有几分可笑。
    便在这样若明若暗的心情里,孟七七只觉背后一股大力推来。她本就半个身子都前倾探出城墙,受了这一下登时跌出护栏去。她整个人就像一只折翼的鸟,直直从百丈高墙上跌落向冷硬的大地……
    危机之中,她提气运功,左脚在半空中踢出,翻转了半身,暂缓了下坠之势。然而这番自救却是杯水车薪,半空中再无可以借力之处,她还是无可挽回的、急速的坠落下去。
    耳边是呼啸可怖的风声,眼中……却还是发着光的他。她的,荧光色的战神大人。
    他正提缰跃马、向她冲来!
    原来,他并非没有看她。
    ☆、第54章 我怕爱你太早难终老
    当时孟七七身后站了两名侍女,一为梅香,一为竹绣。梅香是孟七七四岁搬入怡华宫开始就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竹绣却是后来白芍出事之后补上来的。这个竹绣是胡太妃当初亲自挑拣的可靠之人。
    然而却正是这个竹绣指认马庆茹为推孟七七落下城墙之人。
    梅香则是坚称没有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竹绣是胡太妃亲自挑拣的人,没道理会去污蔑马家,她却口口声声说自己亲眼看到怀妉县主将安阳公主推下了城墙。
    怀妉县主马庆茹大怒,当即就要掌捆竹绣。
    归元帝震惊,亲眼看着小女儿从百丈高的城墙上跌落下去,几乎吓掉了他半条命。救了七七的竟是上官千杀。这事儿一出,什么收放的兵权的事情都暂且停一停吧。归元帝听着侍女与怀妉县主各执一词,心忧女儿,索性将她们一体锁拿。
    宰相王如元劝他,“皇上,怀妉县主乃是马家女,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就这样下了狱,恐怕不妥当啊。”
    归元帝原本就不是城府很深之人,朝堂之上也往往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怒哀乐,现如今更是听不进去这些四平八稳的谏言,仍是固执己见,将连同马庆茹在内的几人软禁起来。
    孟七七则还躺在床上养伤。战神大人的确救了她,但是她也还是受了伤。这伤,是她掉下来的时候踢出一脚半空转身时受的。如果不用学名,用比较通俗的说法来表达,那就是扭得急了,闪着腰了。
    她在床上躺到第三天,胡太妃亲自来看她了。
    “皇上有意要将你与马庆忠的婚约解除,此事你知不知道?”胡太妃开门见山。
    孟七七已有所耳闻。这事儿一出,真还有七八成人相信竹绣的指认,觉得马庆茹就是推她落下城墙的罪魁祸首。一来自从孟七七四年前为上官千杀筹粮之后,马庆茹与孟七七一直是势同水火,见面就掐——当然,一般是马庆茹扑过来,孟七七避开去;二来,竹绣是胡太妃当初选的人,她指认马庆茹,这可信度就很高了。
    其实整件事情里面,她想的最多的,反倒是上城墙前与善善的那段对话。当时不觉得,出了事之后回想起来,总觉得善善是知道点什么的。但是孟七七如今伤了腰躺在床上,善善没来看她,她特意召善善过来就有点招人眼光了。
    外人不知道她与善善的那段对话,最可能的就是像她爹现在这样,认为怀妉县主脱不了干系。况且怀妉县主一向性子急,脾气暴,做事情不过脑子,她要是来个临时冲动想要杀人——还真是保不齐的事儿。
    有这么个未来小姑子,哪个做爹的能放心女儿嫁过去呀?
    所以归元帝现在是别的都不顾了,一门心思要把女儿跟马庆忠的婚约解除掉。他这心思一露出来,朝中几个元老级的大臣只差没抱着他的大腿哭了。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啊!高将军手握十万雄兵镇守西北,与马家有通家之好,三代交情。此刻与马家撕扯开来,实在是不智之举啊。”这是宰相王如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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