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姑娘真是处处为我着想……”暮蟾宫笑道。
    “哪里比得上公子对小女子的一往情深。”唐娇犹抱琵琶半遮面,娇羞道,“若不是公子仗义执言,只怕小女子现在早就为那只琉璃盘卖身还债了。”
    “我不过是一次援手,哪里比得上那人次次相助。”暮蟾宫微微一叹,“简直让人怀疑,他是否对你怀有倾慕之心。”
    “哪里的话,公子也一直在帮我啊。”唐娇笑眯眯道,“生怕我再被旁人欺负陷害,索性将我放在眼皮底下,日日相陪伴,直到夜里才放我离开……公子此举,该不会也是出自于倾慕之心吧?”
    暮蟾宫:“呵呵呵呵呵呵呵。”
    唐娇:“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某个路过窗外的丫鬟听见笑声,侧首往屋子里张望,脸上羡艳至极,心中忍不住感叹,少爷和唐姑娘真是郎情妾意,瞧他们笑得多开心啊。
    外人纯看热闹,他两的痛苦只有他两自己知道。
    言辞交锋这种事,原本是暮蟾宫的强项,奈何……他现在病的都快入土为安了,怎能跟精力充沛的小姑娘比持久?
    唐娇胜在体力旺盛,但是……也只有这个优点了,比脑子比心智,她完全不是暮蟾宫的对手,在他的连番逼供之下,她终于艰难的摸索出一个应对的法门,既对方跟她谈案子,她就跟对方谈感情,无论对方逼问她什么,她都要反问一句,你这么关心我,是不是喜欢我?如此鸡同鸭讲之下,最后自然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样高强度的战斗之下,两人都不免精疲力尽,进而胃口大增……
    到了午饭的时候,暮蟾宫吃了整整一碗银耳粥,而唐娇……吃了一脸盆面。
    闻此喜讯,王夫人脸上简直要笑出朵花来,看唐娇的目光也越来越和蔼,前几天还当她是十全大补丸呢,现在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人参精……
    之后,让她嫁进门做妾的话题又重新提起,身边的人或明示或暗示,或唱红脸或唱白脸,对此,唐娇只能低着头装傻,心里头哀嚎道,你家公子缺的只是解药,而不是什么冲喜小妾,采补对象……
    虽说府上还有一名小公子,但那是庶出的儿子,加上无论长相天资亦或者是未来的前程,都比不上大公子,所以见暮蟾宫渐渐好转,暮府的人都满脸喜色。
    不过也有人例外,比如绿初。
    隔天下午,唐娇仍留在暮蟾宫房里,今日的唇枪舌战告一段落,两人都有些乏了,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忽然听见一阵啼哭声,随后一名绿衣女子便冲进门来。
    “少爷!”她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至床前,哭得肝肠寸断,“夫人就要把我配给来福家的侄子了,求你替我说说话吧!”
    “绿初,你年纪已经不小了。”暮蟾宫仿佛刚刚从假寐中惊醒,声音有些慵懒低哑道,“况且来福家的侄子质朴能干,你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少爷,我们两个是一块长大的,我对你的心思,你难道还不明白吗?”绿初一边哭,一边将抱在怀里的琉璃盘子慢慢举起,“之前是我的错,我不该拿这样珍贵的琉璃盘子待客,但是摔破盘子的人毕竟不是我啊!求你看在我陪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原谅我这次,让我继续留在你身边吧……”
    唐娇冷眼旁观,目光扫过那张盘子,被阳光一照,那张琉璃盘更显得流光四溢,里头的那只潜龙仿佛要飞腾而出,驾云气而入长空,只可惜无数的裂缝布满盘身,即便用胶补过了,但这盘子已经从绝品变成了次品,再难登大雅之堂。
    暮蟾宫隔着白绫帐看着她,却久久的没有伸出手,去接这张盘子。
    “少爷,你为何这么狠心!”绿初急得大哭道,“你一向宠着我的,前年我说喜欢听撕扇子的声音,你就你的扇子都给我撕,那些山水画扇,洒金绢扇合起来,难道还比不上一张盘子吗?当日对我千般宠爱,为何今日却要弃之如敝屐呢?”
    暮蟾宫叹了一声,伸手出帐,接过那只盘子。
    绿初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她也是被暮家人宠坏了,她娘是暮蟾宫的乳母,她奶奶又是王夫人的乳母,这层关系下来,使得绿初比别人都不同,不但打小留在暮蟾宫跟前,陪他一块长大,而且眉眼长开,刚刚晓事的时候,就被大夫人点着鼻子,说是喜她长得玉雪可爱,要她将来嫁给自己儿子做妾。
    这不过是当日大人们的一句戏言,但绿初就以为得了诺,从此越发不把自己当奴婢,在大夫人和暮蟾宫面前还能节制些,到了小丫鬟面前,就要摆出一副姨娘的派头,指使人家做这做那,还不给好脸。
    等到暮蟾宫病了,也没见她收敛,她总以为凭借自己奶奶跟大夫人的情分,就算不能嫁给大公子做妾,至少也能嫁给小公子做妾吧?这可是大夫人当年亲口承诺过的。
    直到唐娇出现,暮蟾宫的病情也跟着好转起来,绿初的心思便又跟着不同。
    比起小公子,终究还是大公子前程更为远大。绿初想到这里,便看唐娇不顺眼,觉得对方夺走了暮蟾宫对自己的宠爱,威胁到了自己的地位,可是无论是大夫人还是暮蟾宫都希望她嫁进来当妾,她不能违了主子的意思,自然只能在私底下弄些小手段,好叫她失宠的快些。
    于是她从八宝阁里将潜龙入渊琉璃盘拿了出来。
    这不但是暮蟾宫最喜欢的盘子,同时还是大夫人的父亲,王丞相送他的礼物,预祝他能三元及第,潜龙出渊,如今尚未及第就打碎了盘子,已是不详,日后若是暮蟾宫进京殿试,总是要过他府上一叙的,到时候若是大少爷三元及第了还好,若是没能三元及第,再被人提起这盘子,以及这盘子被某个侍妾打碎了的事……
    绿初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奈何中途便被暮蟾宫看破,不但看破,还出言提醒了大夫人。
    大夫人想明白之后,立刻就要发落她,可是绿初心比天高了那么多年,哪里肯就这么顺着她的意思,嫁给一个大字不识的粗鄙汉子,于是求到暮蟾宫面前,也不敢再在他面前使小计谋,只想用过去的旧情打动他……
    现在看来,这招果然有效,大少爷的心肠果然还是软的,他果然还是念着她宠着她的……
    胜利在握,绿初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然后这笑容僵住了。
    暮蟾宫这几天身子已经好了不少,虽不能站,但至少还能坐,只见他慢慢撑起上半身,端方的侧坐床上,乌黑的头发披在脑后,一段白色的袖子从帐子里伸出来,修长的指尖,似坠非坠地拎着那只刚刚修复的琉璃盘。
    “绿初,你还是没懂。”他说完,松开了手指。
    琉璃盘坠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这一次,只怕再难重圆。
    绿初愣愣的看着地上的碎片,她压根就想不明白,为什么琉璃盘会落得这个结局,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落得这个结局一样。
    倒是唐娇旁观者清,看懂了一些。
    恐怕暮蟾宫的意思是,我给你的东西,你可以接着,随便你怎么折腾怎么玩,比如那些扇子。但是我没给你的东西,你不可自取,比如那只琉璃盘。
    其实这一点,大夫人也是一样的,她可以选择把绿初嫁给哪位公子当妾,但不会允许绿初自己来挑剔和算计两位公子。
    绿初不懂,还过度恃宠而骄,于是犯了忌讳,不一会,外面就冲进来两个健妇,任她大哭大闹也不理,一人一边将她给拖走了。她们走后,又来了个小侍女,把地上的盘子碎片给扫走了。
    “可惜了这琉璃盘。”她打扫的时候,忍不住嘟囔了一声,“好不容易修好的,怎么又打碎了。”
    待她走后,暮蟾宫轻轻摇摇头,随口一问道:“唐姑娘也这么觉得吗?”
    “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唐娇也是随口一答,“既然没能保存好它,至少要亲手毁了它,留下绝世美名,总好过让它歪歪扭扭浑身是缝的留在世上。”
    暮蟾宫微微一愣,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的笑声非常动听,犹如银瓶乍破,犹如珠滚玉盘,犹如飞瀑流泉,犹如云龙低吟……屋子里的乐器那么多,但没有任何一件能比得上他的音色。
    好不容易才笑够,他抬手示意唐娇过去。
    唐娇简直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满头雾水的走上前去,刚刚坐下,就看见一只苍白的手朝她伸来,灵巧的手指卷起她一缕鬓发,牵进白绫帐子里。
    白衣黑发的少年端坐在帐后,犹如莲台上面容模糊的神祗,低下头,细嗅指尖缠绕的那缕发丝。
    唐娇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了。
    他该不会是发现了吧……
    解药……就抹在她的头发上啊!
    ☆、第23章 宁为玉碎瓦不全
    “唐姑娘。”暮蟾柔声道,“我们开诚布公吧。”
    唐娇心中一凛:“暮公子有何指教?”
    “我身上这不是病。”暮蟾宫道,“而是中了毒。”
    唐娇心跳骤然加快。
    “时间大约是半年前,我从京城归来,养精蓄锐,温故知新,打算为来年的殿试做准备。”暮蟾宫玩弄着指尖那缕发丝,淡淡道,“期间,却发现家里有一名下人,行为非常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唐娇问道。
    “他找到机会就往书房里钻。”暮蟾宫道,“起初,我以为他是心中向往孔孟道,富贵自向书中求,后来发现,他对科考要用到的那些书,根本碰都不碰,相反,对家父的《暮园随笔》以及一些文书档案的兴趣极大。”
    说到这里,他随口解释了一句:“《暮园随笔》是家父即兴之作,非诗非赋,而是记录每天发生的事情,有时候会记录一宗奇案,有时候只会记录中午吃了什么,就文采与作用来说,纯属自娱,对旁人没有太大作用。若是有心读书,不会选这本随笔看,若是有心讨好家父,也有许多其他选择,为什么偏偏钟情于这部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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