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里人满为患,有些人是来听书的,有些人却消息更加灵通一些,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讨论起会试的事情来。
    唐娇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没找到空位,忽然一眼瞅见一张空桌,桌边只坐了一个人,于是走上前去,敲了敲桌子:“这位大叔,能行个方便么?”
    “走开!”对方不耐烦的挥挥手。
    这人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有些熟……
    两人同时看向对方,然后异口同声道:“怎么是你!”
    唐棣看着她,心里颇感惊喜。他昨天跟万贵妃闹翻了,心里烦闷不堪,却又找不到一个可以商量的人。身边的宫人们都擅长揣测他的心思,只要他们觉得万贵妃一日没失宠,他们就绝不会说她一句坏话,反之,当万贵妃真正失宠那天,他们也绝不会说她一句好话。
    找这群人商量事情,简直是浪费口舌,唐棣狠狠骂了几个人之后,便一个人出了宫,本意只是想散散心,不想竟又遇到了唐娇。
    在他看来,唐娇与宫人们不同,她不会刻意奉承他,也不会刻意讨好万贵妃,这样一个局外人,倒是个真真正正可以商量事的人。
    “你来的正好。”故而唐棣欣喜道,“我刚好有事想问你……”
    唐娇心里正烦得要命呢,哪有空管他家里那堆破事,他还没说完,唐娇就一拍桌子道:“我还想问你呢!你说!男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唐棣:“……”
    半柱香之后,两人再次坐进了楼上雅间。
    “说吧。”唐棣饶有兴致的看着唐娇,“你想找我商量什么?”
    唐娇犹豫了一下,她也是实在找不到人商量。她初来乍到,在京城举目无亲,她身边的婢女侍卫,也都是温良辰的人,别看他们一个个都对她毕恭毕敬的,但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温良辰的眼线?
    唐娇是不敢在他们面前乱说话的,怕他们听过之后,一字不差的转达给温良辰。尤其是温良辰现在还在摇摆不定,焉知他最后选择的人会是谁?是她,是皇帝,还是万贵妃?
    于是思来想去,眼前这萍水相逢的中年男子,竟是她现在唯一一个可以商量事的人,反正他们素昧相识,只会将对方身上发生的事,当做一段旅途中听见的有趣故事。
    “我是个财主的女儿。”想到这里,唐娇开始倾述心事,不过她不会傻到对一个陌生人说真话,更不会暴露她那非同小可的身世,于是凭借一张说书人的嘴,编出了一个形似神不似的故事,“不过我爹娘死的早,家产都被家里的亲戚夺去了,我这次回京城,是来夺回家里的田产和铺子的。”
    唐棣听过之后,没什么太大反应,这种事情在世上比比皆是,他听得太多,也看得太多了。
    “在我看来,这事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唐娇道,“我亲戚现在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反观我……我身边只有一个侍卫。”
    唐娇叹了口气道:“他非常固执。我已经被赶出家门,不再是大小姐了,可他仍想让我吃最好的东西,穿最好的衣裳,住最好的房子,仿佛我依然还是金枝玉叶,依然是名门高第的大小姐。我……我其实并不需要这么多东西,哪怕房子小一点,吃得少一点,穿得简单些,那都没有所谓,我只希望我们两个人都能平平安安的……”
    唐棣心中微微有些触动,他看着唐娇,俨然看见了当初的自己。当初的自己也是顶着个皇子的名头,实则一无所有,三餐不见油腥,冬日不见炭火,所有人都嘲笑他,为难他,在那个昏暗无光的岁月里,他所拥有的唯一温暖就是万贵妃。
    于是,他不由自主的问道:“人生苦短,有这么个人疼你惜你,生死都陪着你,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他真肯如此,便是叫我现在立刻死了,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唐娇恼道,“可他对我只有主仆之义,没有男女之情……我,我就算夺回了家产,又有什么用?这又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怎样?”唐棣问道。
    “还能怎样?”唐娇想了很久,最后长叹道,“都陪他走到这里了,那就一块走下去吧,反正不到最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只盼情深意重,真能水滴石穿。”
    唐棣看她越来越顺眼,沉吟片刻,他决定帮她一把,讨好男人方面他真帮不上忙,但夺取家业这种小事,却完全没被他放在眼里。
    “无论你是想夺回家业,还是讨回公道,只有两个人,那都是成不了事的。”唐棣敦敦教诲道,“你得找些帮手。”
    唐娇想起了那几个托孤之臣,犹豫道:“家父虽然已经去世了,但他几个得力属下还在,可是……时间已经这么长了,我不知道他们还肯不肯认我,肯不肯帮我。”
    “他们如今在给谁做事?”唐棣思索片刻,问道。
    “他们仍在我家,在为我亲戚做事。”唐娇回道。
    “过去这些年里,他们可曾联系过你?”唐棣又问。
    “没有。”唐娇回道。
    “那就不要去找他们了。”唐棣冷冷一笑道,“至少现在不要去找他们。”
    “为什么?”唐娇惊讶的问道。
    “既然过去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找过你,可见在他们心里,多多少少是希望你这个大小姐别回来,省得打扰了他们现在的生活。”唐棣眯起细长的眉眼,淡淡道,“你现在冒冒失失的送上门去,简直就是送菜!要知道在这世上,像你侍卫那般忠臣可靠的人是很少的,大部分都是趋炎附势的墙头草。”
    唐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听了这番话,她才懂了,为何天机带她来到京城之后,却只字不提那几个托孤之臣,也不带她跟他们几个托孤之臣见面,显然也是在顾虑这点。
    “那我应该找谁?”唐娇问道,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认真的看着他。
    “这就要看你愿意失去多少。”唐棣笑道。
    唐娇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迷茫的说:“失去什么?”
    “找第一种人,你会失去所有。包括你家的房子,田地,产业,签过死契的仆人。”唐棣笑道。
    唐娇吓了一跳,但她终究没有真正拥有过这些东西,所以很快冷静了下来,问道:“那我又能得到什么?”
    “你能得到身份。”唐棣细细给她解释道,“你去官府,跟他们签个合同,事成之后,钱财房产都赠与官府,你只求一个公道,保准他们在这事上出死力。事后你虽失去所有,但却能得到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有哪个官员敢抄皇帝的家?再说这皇位能作价送人吗?即便她说送,人家肯信吗?唐娇只得摇摇头道:“这个法子不行,我那侍卫不会同意的。”
    “但唯有如此,你们主仆两个还有可能终成眷属。”唐棣啧了一声,道,“选择另一种人,就不一定了。”
    唐娇犹豫了一下,道:“你先说说看。”
    “你那班亲戚瓜分你家财产的时候,总有些人分得多了,有些人分得少了,还有些人原先有的,现在反而没有了。”唐棣冷笑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后面两种人,都是你可以拉拢的对象。”
    唐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我就许诺他们,若我能夺回家产,就把一切重新分配,让他们多吃一些,多得一些。”
    “许诺是必须的,但也不能太过,否则就本末倒置,变成你给他们做嫁衣了。”唐棣教诲道,“最要紧的是,你要煽动他们发起内乱。”
    “为什么?”唐娇不懂就问。
    “不乱,他们就合起来对付你。乱了,他们就自相残杀。”唐棣冷笑道,“最好能杀了你那亲戚,如果杀不了,至少要煽动他的儿子们争夺家产,中间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乱到一定时候,所有人自己就会开始自选其主,而你肯定也在选择之列……”
    唐娇像个学堂里的童子般,认真的点头,唐棣话就像流水般洗去了她心中的疑惑,她以前一直看不懂天机的布置,现在朦朦胧胧有些明白了,天机的话本,还有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字——乱。他想引发宫廷内乱,为她铺平道路。
    唐棣说到这里,有些口干舌燥了,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水,也不嫌里面的茶粗,一口喝了下去,喝完了,也没立刻丢了杯子发火,反而觉得心情还算不错。
    他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平时很少有机会这么手把手的教导一个小孩子。他本以为自己是不擅长做这种事的,现在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紧接着心里又生出一股遗憾……若他真有一儿半女该多好,无论男女,他都会亲自教导她一切。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叔,谢谢你给我解惑。”唐娇在心里琢磨了一会,理清楚思绪之后,恭恭敬敬的向唐棣低头,行了个弟子礼。
    唐棣楞了楞,继而挥手笑道:“免了免了,老实说,我还是希望你选第一种。”
    “为什么?”唐娇不解的问,“第二种有什么纰漏吗?”
    “没有。”唐棣笑道,“相反,选第二种人,你还有很大的优势。”
    “我有什么优势?”唐娇问。
    “你是个女孩子,还是前任家主的独女。”唐棣笑着解释道,“如果你是男孩子,他们拥护你的同时,会把女儿送你为妻为妾,以拉近两家的关系,但你是女孩子,那可就更妙了,直接娶了你娶做媳妇,可不就是娶了座金山吗?那他们夺家产就不是为了外人夺了,完全是为了自家而夺,包管他们为你拼出老命去。”
    唐娇的脸立刻变成苦瓜:“这我可不干!我已经心有所属了,要嫁我只嫁他!”
    “我晓得,你那侍卫是吧?”唐棣又是遗憾又是欣慰的摇头,“何苦来哉,一个下人罢了。”
    说是这么说,他心里却很欣赏唐娇,觉得她很像自己。他当年还不是硬要娶万贵妃,且万贵妃的身份还不如一般侍卫呢,她是宫女和侍卫偷情生下的孩子,被人叫做野种,一直不被其他宫人所喜,不然也不会被拨来伺候自己。
    “我不跟你说了,时候不早,家里人来叫我回去吃饭了。”唐娇听见两名侍女的声音了,于是放了些茶钱在桌上,起身离开,临行之前,仍不忘信誓旦旦的对唐棣道,“我选第二种人,但我不会嫁过去的……我只嫁我的侍卫!”
    说完自己都有些脸红,于是忙不迭的跑了。
    背后,唐棣端着茶杯失神片刻,忽然失笑道:“可你选第二种人,就一定会失去你的侍卫。”
    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他当年尚且得与众人妥协,娶了一堆自己不爱的人,封她们为后为妃。唐娇的状况比他当年还不如,她若选了第二种人,第二条路,那她身为一个女孩子,拿什么来坚持她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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