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谢安的话,如同雷霆一样击在郗超的心头。
    “昨日还一切如常”。
    郗超相信谢安的判断,身为被围困的一方,世家这边绝对不可能非常懈怠,这从他们察觉到有人要闯入骑兵的封锁线之后,立刻派人接应就可见一斑。
    所以鲜卑人昨天的确在此处屯驻大军。
    最大的可能就是趁着夜色,悄然转移。
    而鲜卑人能够前往何处呢?
    或者说, 现在的他们,最急迫需要的,是前往何处呢?
    “越城!”郗超脸色大变。
    谢安也一样反应过来,霍然看向他:
    “越城可能守得住?”
    “如今屯驻在越城的,只有郎子兄麾下的数千兵马,虚张声势而已,后续的兵马其实还在从采石、姑孰赶来的路上!”郗超急促的说道, “因而郎子兄凭借越城和建康府中的鲜卑兵马以及禁军对抗, 尚有可能,若是猝然陷入重围,或者被引诱出城之后攻击了侧翼······”
    郗超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是他和谢安的脸色越来越差。
    后果将会不可想象!
    “为今之计,是尽快出东山,往建康府去。”郗超接着说道,他看向谢安,“安石公,唇亡齿寒!”
    若是鲜卑人击溃了桓豁,夺下越城,完善了建康府的防御,那么进可攻、退可守,将会有了和后续的荆州王师对峙的资本,而接着,首当其冲的又会是谁?
    谢安不用想也知道,到时候这东山可就真的守不住了。
    之前鲜卑人的围而不攻是因为有越城在时时刻刻威胁自己的侧翼,不敢大规模进攻导致兵力完全被牵制。
    而等鲜卑人收拾了越城, 踏平东山,轻而易举。
    “骑兵, 那支骑兵是从何而来,又去往何处?!”谢安一边说着,一边向山下走去。
    他的动作非常快,两个台阶、两个台阶的下山,一路小跑,以至于郗超都有点儿跟不上。
    那一支身份鲜明的关中骑兵,一样派了几个人前来东山这边。
    坞堡的大门对他们敞开,骑兵直冲进来。
    世家部曲们警惕的看着这几个举着令旗以表明传令兵身份,并没有提起刀枪的骑兵,而谢安已经伸手分开前面的人,走出人群。
    “敢问此处管事者谁?”
    谢安轻轻咳嗽一声,有人想要代替他上前,但被他伸手挡住,径直说道:
    “余为朝廷尚书谢安。”
    那传令兵翻身下马,当即拱手说道:
    “参见三家主。”
    谢安:???
    他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士卒:
    “尔为谢家子弟?”
    “谢家旁支。”那士卒当即说道,“之前有幸见过三家主。”
    谢安挑了挑眉:
    “尔为何在关中军中?”
    “属下为谢家部曲,随家主北上, 后为少家主亲随, 一直随少家主征战。”士卒说着,还拿出腰间的谢家子弟所用身份令牌。
    到底是遇到了自家的人, 谢安脸上严肃的神情也不由得缓和了少许:
    “统兵的正是阿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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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少家主率我等从京口而来,沿途追杀正在劫掠各处村镇的胡人,三日未停,直到东山。”士卒回答。
    谢安呼了一口气。
    既然带兵的是谢玄,那么有些话就好说了。
    旁边的郗超则脸色更沉几分,谢玄的突然出现,简直是给了王谢世家和关中之间继续维持之前合作的天然机会。
    毕竟谢奕和谢玄本来就是谢安和杜英之间维持默契和暗中合作的桥梁。
    现在的谢安,在这建康府乱局之中,也一样如同落水之人。
    郗超本意是要为他送上一条船,不曾想如今这条船也有要沉没的风险。
    而谢玄的出现,则像是送来了一块木头。
    是上一条自身难保的船,还是先抱住这块木头,谢安的选择,必然已经很明确了。
    有一种明明自己已经谈好的生意却被人给截胡了的挫败感,郗超脸色阴晴不定,却也没有着急说话。
    谢安则问道:
    “那现在阿羯将引兵何向?”
    “我军麾下骑兵不过千人,恐难撼动建康城池。”那传令兵解释道,“稍有不慎,则反而落入胡人包围之中。
    三家主当也知之,骑兵利于在原野厮杀不假,但是江左河网密布,现在虽然天寒地冻,却也不是所有的溪流都可轻易跋涉。
    因而我军不会太靠近建康府,少家主会折而向东,前往龙潭,都督已下令,清扫建康府以东叛军营寨,龙潭为渡口所在,是关中王师水陆并进的重点。”
    “龙潭?”谢安皱了皱眉。
    这都已经快不能称作建康府的范围内了。
    而现在派人去已经领了明确将令的谢玄叫回来,显然也不可能。
    对于这个聪慧的少年,谢安还是很了解的,他素来有自己的主见,而从北方送来的情报也清晰地表明,谢玄在过去一两年的征战过程中也有了飞快的成长,想来更能知道自己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又肩负着家族怎样的责任。
    若是他收到了谢安的建议,那么完全站在对立面,才是最好的选择。
    谢家的芝兰玉树,虽然人人羡慕,但是现在也一样都是杜家的了······谢安也难免有些遗憾。
    若是能在自己身边剩下一个,也不至于平时有些事都没有人能够商量,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孤独感。
    那传令兵连连颔首:
    “不过在此之前,少家主会为三家主竭力扫清城外游荡的鲜卑骑兵,届时三家主可放心率军前往建康府。”
    谢安逐渐收敛笑容,明白了什么。
    那传令兵则并没有在意他变化不定的目光,郑重一拱手:
    “若是三家主别无他言,则属下就去追赶大部队了,我们还有几场恶战要打。”
    “所以阿羯是来为余解围的?”谢安下意识的问道。
    “是都督的意思!”传令兵回答,翻身上马就要走。
    “那就替我谢谢杜都督!”谢安高声说道。
    传令兵应了一声,策马疾驰,掀起阵阵尘烟。
    而谢安的目光在周围人群上扫过。
    各家的家主或者家中话事人,此时都已经闻讯赶来,看到谢安神情平静,不由得面面相觑。
    设身处地的一想,他们也觉得谢安的处境有些尴尬。
    明明是谢家子弟率军解了围,破了鲜卑人的空城计,可是这一支由谢家子弟指挥的骑兵却又不听从谢安的指挥,扬长而去。
    所以这一支骑兵,到底算不算谢家掌握的力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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