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程氏和姚程氏两个年轻时脾气也是一等一的泼辣要强,后来虽然嫁到了一个地方,平时见面也多是攀比龃龉。可等年纪大了,就发现这离得近的好处了。当今等位前,兵荒马乱的那半年,她们俩都死了丈夫,操持家业之际还总算有个说话的人。
    姜程氏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只活了儿子和最小的女儿。可她家媳妇的肚子不争气,进门几年也就生了个孙女。孙女虽比不上孙子,却也是她的心尖尖。家里一说要上京城来找成国公府的那门亲戚,儿媳妇就撺掇女儿跟她祖母来。
    姜程氏本来只是想带着未出阁的十六岁的小女儿来想看一门好婚事的,后来被孙女吵得头疼,也到底是喜欢那孩子,就把她一起带过来了。
    姚程氏生的少,就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好在两个孩子都健康长大了。她本来还就想带着守寡回家的女儿来的,也没敢指望女儿能在京城寻到人家。但回去后说出去好歹是进过国公府做客的,这再嫁应也会顺利不少。
    不过临出发前,姚程氏也多了个心眼,提前去打听了下她那老姐姐准备带什么人去,这听说她还要带孙女去,姚程氏就也把自己大孙子也给带着了。反正不能吃亏就是。
    她们俩年纪也大了,也知道去京城要走上十天半个月,也都做好了吃点苦头的准备。像姜程氏的儿媳就给她准备了一些松饼,用布包着贴身放好,让她再路上饿了吃。
    可是她俩是怎么也没想到,这看着就比寻常人家用的大一些的马车,里头居然是金灿灿的。就是个普通的靠枕,好像都是用金线绣的。
    姜程氏和姚程氏还没上马车呢,就都对着里头的东西偷偷咽了咽口水。
    派去接他们的是高斐的人,身上有功夫,赶车也都稳当的很。这些人也会看形势,出门前他们的主子对这两位姨母都表现的淡淡的,又是几十年都没有来往的,便也没把她们当正经主子。
    也就没说什么天黑就找驿站歇歇,而是快把加鞭、日夜兼程地往回赶,姜程氏和姚程氏也都是庄稼地里养大的,一直到这几年家里才稍稍富余些不用做活了,因此也都是能吃苦的人,靠着三四层的软垫子,尽管马车颠簸,她们却也是能睡得着的。
    两个孩子也都还好,正是好奇心强的年纪,沿途掀着马车帘子跟看不够似的。等看累了,笑累了,眼睛一闭,沾了枕头就着。
    就是可怜了两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这些天一个好觉都没睡好,清减了几分不说,连脸色都苍白起来了。
    等到了国公府门口,赶车的去染病个门房通报了。
    两位老人就坐在马车里就手无措起来了。她们跟现在的成国公府老太君的梁子,那可不是嘴上说说的。
    老太太早年有过两个女儿,但都没活下来。第一个女儿没的时候才六岁,那时候百日咳一直不见好,晚上还会发低热,但是第二天白天又会降下去,反反复复地吃了好多药也无济于事。
    她手上虽然有老国公寄回来的钱,可那都是成锭的,她一个女人家不敢冒然用这样大的银子,怕给家里招来祸事。而且她们乡下地方的郎中也没有几分真本事,孩子的咳嗽就是一直他在看,却也不见好。
    她就把孩子托付给孙嬷嬷照看,她孤身一人出去了,想着去镇上找好一些的大夫,她自己先去打听了一圈,人家给指了地方。说是他们这里镇上的大夫也不见得多好,好大夫在隔壁那个某某镇呢。不过那位大夫性子古怪,你一个外地人去请,人家恐怕不愿意,现在这世道,多得是人诓了大夫去不给钱的,所以还要有本镇的人给做个担保。
    老太太一听,可不就是她姐姐和妹妹嫁过去的地方么,于是又往那里去。
    老太太走了一天的路,到了姜程氏家门口敲门。
    正好那天姚程氏也在,她们正坐在一处讲话。等开门一看,就看到了蓬头垢面的老太太,老太太还没开口,姚程氏就冷嘲热讽地说:“哟,这可不是咱们家里心气最高的那位吗?放了说好的亲事不要,硬要嫁给个臭当兵的。还以为有命做官太太呢,现在怎么就成了叫化婆了?”
    老太太脾气也差,当场就差点想动手,但想到家里病怏怏的女儿,她给忍住了,没去管那姚程氏,而是去求姜程氏让她帮自己去请大夫,诊金等代付上门了她自己给。
    姜程氏说:“担保我能帮你做,但是这位大夫出诊就要先交二两银子的押金。”
    老太太出来当然也不可能带那么多的钱,就说让姜程氏让她先给了,她回头一定还。
    姜程氏就犹豫上了,最后耐不住老太太苦苦相求,才勉强答应,只是当日天色已晚,也请不动人家这个时辰出诊。两人就说好第二天一早,姜程氏去给请大夫。
    老太太这才安心回了家。却不知道她这一走,姚程氏就说:“你看她穿的那样寒酸,难不成还出得起诊金。那位大夫你也是知道的,开的药那可都不便宜,看一次病没个三五两的下不去。你就不怕她出不起那么多的银子,便吞了你的押金。到那个时候,难不成你还能为了那二两银子天天往乡下赶?”
    姜程氏想想也对,就说:“那且再等等,等她过几日再来问,咱们便说这几日是大夫没有时间,不出诊。那时候她再来身上总该带银子了吧,我再跟她去给她作担保。”
    姐妹俩一合计,就想好了对策。
    老太太回到家里已经月至种田,路上伸手不见五指的,她在田埂上就摔了两个跟头,但是想到明天大夫就来了,她心情好啊。因此栽了跟头回到家,那脸上也是带着笑。
    可这等啊等啊,第二天大夫没来,第三天大夫没来,第四天晚上那孩子发起了高热都开始说起胡话了,老太太一看要坏,先抱她到了常看的那家大夫家,那大夫说不会看,你给抱到镇上去吧。
    镇上的大夫敲了两家的门,也都说看不好,你抱到隔壁镇上那谁谁那里试试。
    当然这说的还是老太太白天求姜程氏去做担保的那位名医。
    等到了隔壁镇,天都泛鱼肚白了。名医看过后说这小儿发热初看是小病,久病却能要人命,现在全都发出来了,只能勉强试试……结果孩子挣扎了一天一夜,还是没撑过去,在老太太的怀里没了。
    老太太那叫一个恨啊,恨自己蠢,当时来这里没直接把孩子带过来,却相信那姜程氏,等到第二天大夫没来还没死心,又蠢得多等了两天……她是抱着孩子哭的眼睛都干了,从那以后再也没跟那两个姐妹来往。
    丫鬟撩了帘子以后,姜程氏和姚程氏就下了马车。
    两人下了车就不由自主地往门口看了看,见没有主人家出来,只站了两个中年衣着光鲜的妈妈。再一瞧成国公府巍峨的大门,门口站成两排垂手而立的下人,那腿肚子就是止不住地发抖。
    两位妈妈上前给她们行礼,她们两人就木愣愣地受了,也没说客套一句。
    花妈妈道:“两位老夫人一路风尘仆仆,想来都是累了。老太君和夫人都备好了茶,特派老奴来迎您几位的。”
    这两位老太太都被吓住了,就更别说带来的女儿和孙子孙女了,一个个都缩在了她们后头。
    花妈妈说完话,见她们都没动,就又笑着说:“两位老夫人可还走得动?用不用老奴准备软轿?”
    姜程氏就赶紧说:“走得动,走得动。”然后一拉身旁还在左顾右盼的姚程氏,将她拉回了神,两人这才想携着进去了。
    这一路的繁华自不必提,她们都快觉得眼睛不够用了。
    姜程氏和姚程氏因为年纪大了,便觉得不能像小辈那么,便也没怎么多看,仍然是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却不知道她们那僵直着背板,一脸肃穆往前走的模样,才是最反常。
    等走到了老太太的院子,跟在她们身旁的丫鬟就自觉地止了步。
    刚还在跟她们说话的花妈妈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放轻了脚步。
    姜程氏和姚程氏相握着的双手一抖,不约而同地紧张了起来。
    ☆、第3章 月丨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她们刚到院门口,秋心已经迎上来给她们行礼,“二位老夫人可算来了,我们老太君正在里面等着呢。”
    姜程氏和姚程氏干笑两声,就跟着她往里走。
    老太太听到外头的响动,就理了理衣襟,问袁璐说:“我这样穿可好?”
    其实她从上午等到下午,这句话问来问去问了不下十遍,袁璐便还是点头道:“好,很庄重却也不过过于隆重,很适合您呢。”
    老太太就安下心来,按捺住勾着头往门边张望的冲动,让丫鬟上了茶。
    姜程氏走在前头,进门的时候连该迈哪条腿都不知道了。这姿势是要多僵硬,就有多僵硬。
    老太太见了她,其实已经认不出她了。她这位姐姐其实比她大不了两岁,长得还比她水灵些,但现在老太太见到的就是一个满头银发、满脸沟壑的老妪,身上穿的衣服虽然也是崭新的,但也就是最普通的细布衣裳。
    老太太有些不敢认,然后往她身后瞧,就看到了同样苍老的姚程氏。那可是小她三岁的妹妹啊,现在瞧着比她可老好些了!
    她恨着的那两个人,在她当官太太的这些年,已经被生活磨砺的不成样子。那一瞬间,真的是什么恨意都消散了。
    老太太神色激动,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袁璐已经先站了起来给她们福了福身,“两位老夫人路上辛苦,我们老太太也是惦记,快坐下喝口茶,歇一歇。”
    说着便让人给她们看座。
    姜程氏和姚程氏都有些手足无措,丫鬟搬了椅子来,她们看了看椅子,却是站在原地没敢坐。
    她们在老太太的眼里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老太太在她们眼里又何尝不是呢?
    以前记忆里的土丫头,现在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国公府老太君,别说那衣着打扮是她们见所未见的,就是一脸威严之气,也不敢让人在她面前放肆。
    老太太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心情,,招呼她们说:“都坐吧,一路上累着了吧?快坐下。”
    姜程氏和姚程氏这在敢坐下了。
    老太太也不知道说什么,那两位拘谨得只顾喝茶,显然也不是敢挑话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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