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而外面的下人得了赵平桢的示意,也都不敢来打扰。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孟金陵突然撩起袖子,给秦小楼看自己手背上的一行刺字——忠国忠君,为国为民。
    孟金陵颤声道:“这是我父亲小时候给我刺的字。”说这话的时候,秦小楼发现孟金陵的眼圈通红,但没有眼泪掉下来。
    秦小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孟金陵咬牙:“你不懂……我不能逃,逃了就是逆贼。可我若不走,过了今晚,就再也没机会了……他要帮我,他必须要帮我……”
    秦小楼心里只觉得讽刺。看孟金陵的反应,定远侯必定是降了。所谓忠国忠君,刻下来简单,办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孟金陵将脸埋进掌心里,声音已带了哭腔:“我知道他的无奈……我不恨他……我只想上战场杀敌……”
    秦小楼犹豫了一会儿,起身轻轻拍了拍孟金陵的背,孟金陵顺势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腹部,像个孩子一样低声呜咽了起来。秦小楼知道他心里的苦,也便由着他去了。
    外面得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孟金陵越来越惶恐,捉着秦小楼的手道:“贞卿……五皇子他会帮我的,是不是?”
    秦小楼心生不忍,道:“你……不了解他……”
    孟金陵只是摇头,神情哀戚:“他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决不负我……我以为,他对我是真心……”
    秦小楼无声一哂,只觉这话从赵平桢口中说出来着实可笑。不过转念一想,他愿意对孟金陵许下这样的承诺,也足见他对孟金陵的确是动了许多心思的。
    过了一会儿,孟金陵大约是自己悟了,低声道:“他喜欢的人是你么?”
    秦小楼道:“不,将军,他的确是最喜欢你的。”顿了顿,又道:“应该,也只喜欢你一个罢。”
    赵平桢回来的时候已是申时三刻了。
    天色已暗的差不多了,他穿着一袭铠甲,身后跟了一群举着火把的侍卫,将院子照的灯火通明。赵平桢面色沉静地站在人群的最中间:“少威,出来吧,我们走。”
    孟金陵低声道:“得罪了。”便将指压着秦小楼的腕脉走了出去。知情的人看得出秦小楼的命脉掌在他手里,不知情的人只当他拉着秦小楼的手。
    赵平桢站在院子最中间向他伸出手,孟金陵却冷着脸并不上前:“你要带我去哪里?”
    赵平桢道:“带你上沙场。”
    孟金陵露出一个凄迷的苦笑:“贞卿,你莫再骗我……告诉我实话,你要带我去哪里?”
    赵平桢慢慢垂下胳膊,默然不语。
    一群侍卫的手都搭在刀柄上,随时准备拔刀,一时成了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每个人的神经都仿佛一根被拉紧了的琴弦,随时会被崩断。
    赵平桢最终轻轻摇了摇头:“少威……定远侯叛国了,是不是?”
    孟金陵的手一紧,秦小楼疼的微微变了脸色,只觉胸口呼吸不畅,硬忍着没有吭声。
    孟金陵绝望地摇头:“你又骗我……你又骗了我……”
    赵平桢再次向他伸出手:“少威,无论怎样我都陪着你。放开秦小楼,跟我走,我保你不受你父亲牵连。过了这一阵的风声,你还是大穆的孟将军。”
    孟金陵曾经清澈的眼睛已成了一潭死水。他盯着赵平桢,慢声道:“我不信你了,你说的我一句都不信。给我兵,哪怕只有一百人,让我上沙场,我要去杀金贼。”
    赵平桢双眉紧蹙,眼中已隐隐有了泪光:“好,我不骗你。你出不了京城的,父皇要拿你下狱,我不会让你下狱的。我保你的命,但我不能再让你上沙场。”
    “呵呵……”孟金陵笑了很久,一直忍而未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秦小楼的脖颈里,是灼人的温度:“我父亲向金贼投降,你们却不肯给我戴罪立功的机会……我这一生,难道还有希望么?”
    双方僵持了很久,已有急性子的侍卫拔刀,刀离鞘时刺耳的摩擦声使得气氛更为紧张。
    赵平桢道:“你放了秦小楼吧,我换他。”话一出口,四下皆惊。
    赵平桢上前一步,其他侍卫也都步步紧逼,赵平桢却示意他们退回去。
    “挟持五皇子,总比挟持一个小小的翰林有价值得多,不是么?少威,你若非要出京,甚至不在乎从此只能是逆贼了,你就带我走罢。我答应过你,你到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这句话让秦小楼想起了当初韩诩之对他的承诺,使他心口狠狠抽疼了一下。
    孟金陵惊讶过后,神情渐渐变得忧伤:“你要换他,真的是为了我?你喜欢他对么?你从前对我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到底是不是真心?”
    连秦小楼都想不明白,从前会把他推倒杨天刀口上的五皇子,提出换质到底是怎样的用心?
    火光将赵平桢的脸映的伤感:“除了你回京的事,我一个字都没有骗过你。”
    孟金陵正为他的话失神间,赵平桢身后的一名侍卫突然疾速抢了上来,刀却不是冲着孟金陵去的,而是照着秦小楼的头劈了下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是大惊,孟金陵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将秦小楼推开,抽刀截下了他的攻势。
    秦小楼跌倒在地上,看着眼前不到三尺处两把刀交锋时四溅的火光,骇的一时忘了呼吸。
    几乎是同时的,离秦小楼最近的侍卫迅速上前提着他两肋将他拖开,旋即几名侍卫将他护了起来,形成一个保护圈。
    ——这些人的动作十分默契,全不像随机应变,根本是事先早已商定好的!
    秦小楼看着包围圈中的孟金陵,一时只为他心凉。
    孟金陵的反应也很快,又惊又怒的望向赵平桢。赵平桢的动作比他更快,一边抽刀攻上去,一边喊道:“事急从权,不论我做了什么,但我方才说的的确是实话!”
    孟金陵心中急痛,一式隔开了他的刀,立刻与他战到一起。赵平桢一边接招,一边大声斥道:“全部退下去!让我和他打!”
    侍卫们迟疑片刻,果然听话地纷纷退开。只有秦小楼在一旁冷笑。
    赵平桢边喘气边道:“自你回京,我们还未比试过。今日便教你看看,我这一年来究竟有没有长进。”
    孟金陵一刀劈下去,喝道:“好!”
    两人你来我往地过了三十几招,赵平桢的功夫较之一年前的确有不小的长进,但孟金陵的进步更快。渐渐地,赵平桢落了下风,孟金陵一脚扫过去,赵平桢堪堪避开,竟是向后退了一步,显然快撑不住了。
    孟金陵又是一刀斜劈,赵平桢横刀挡住,却没有显出变招之势,而是隐隐有收招之态。
    果然,孟金陵收刀再刺,赵平桢却将手垂到两侧,不避不闪地用胸膛迎着他的刀,神情是伤心又疲惫:“少威……”
    孟金陵大惊,赶紧收招,刀堪堪在赵平桢胸口停住。与此同时,一名不知什么时候抢上去的侍卫已从背后将刀架在了孟金陵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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