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还是沿着官道往淮河南出发的客兵,如果有客兵从水路走的话数量就会继续增加。
    从淮安水关下水,北上过宿迁,从运河水道进淮河水道,一路东向,经过灌云之后不远便是云梯关所,相较陆路行军虽然迂回不少,但也是云梯关那边出盐的漕船走向,而且可以运送军需物资。
    梁世发白天看到的情形,就是客兵为了节省粮饷,每天走的路程极为有限,而且在集镇和村落分散驻军,定是叫当地镇上的里甲官绅出面筹粮做饭,客兵们坐等吃食就可以。
    这也怪不得走不快了,到了地方叫人筹粮做饭,要是走远了筹措不及,怕是要饿着肚皮等饭,为将者也不好过于苛待士兵,要知道到了崇祯年间,固然刘泽清可以不甩朝廷,饿急了的将士也完全能不甩将领,各将约束不了部队,最终折损的还是刘泽清的面子。
    所以就算是军令紧急,各将也还是不紧不慢的行军,刘泽清也不会过于逼迫,因为他自家当游击,参将时,行军打仗也是一样的行止,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只有在崇祯早期,军令尚严,文官威严尚在时,督抚经略大佬严令赶路,违者可能掉脑袋时,这些将领才会用内丁弹压营兵不满,逼迫众人赶路,自己也会准备一些干粮当行粮,每天的行军速度才会提升上来。
    再有一种情形,便是兵败逃跑,那当然是有多快便跑多快。
    正常情形下,一天走二十里左右是明军的常态速度,甚至一天十里也不能说慢,大家都是这般走法,并无什么不妥。
    相比先秦时一天五六十里的行军速度,这就是老大文明的僵化和倒退。
    道路,后勤补给,军纪,军法,士兵和将领的素质并没有进步,反而是大幅度的倒退了。
    天黑之前,梁世发将马车交给来接应的军情人员,同时接到了来自淮安和安东各处的情报汇总,他估算了一下,将这一天的情报用密文书写好,然后封存在腊丸里,接着交给一个安东情报战的急递人员,着其连夜送往云梯关,在灌南县和沿途的几个大镇都有驿传点,可以换马也可以换人,但相距不远,这个军情员应该是能将情报在下半夜时就送到云梯关。
    因为是最高等级的急件,件到就送,哪怕是下半夜闵元启还在熟睡之时也会被敲门声惊醒,然后立刻阅读。
    梁世发想到闵元启能很快知道这边的情形,内心也是稍感安慰。
    白天的情形不可能不对他造成影响,甚至是令他有些惶急害怕。
    云梯关的基业已经成型,淮河南岸的多个百户已经形同一个整体,闵元启投入了大量本钱在其中,大片的盐池犹如良田星罗棋布在海边,大量的工坊和军营区都是花重资建造修筑。
    还有所有百户之下的警备司等机构,几员大将也多加了云梯关下百户之职。
    大量的民户和军户在李国鼎等人的率领下在洗淘盐碱地,希望能获得一个好的收成。
    梁世发本人新盖的大屋和家小都在云梯关,而客兵是什么德性大伙儿都清楚。
    就算是太平时他们都是一伙强盗,要是打起仗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形野兽。
    估计到时候除了盐池之外会被一火焚尽,而除了云梯关的守备将士外,四周的村落百户,不分军户民户,能活下来的人也并不多。
    这毫无夸张之意,历来官兵和流寇交战,交战区域的百姓遇着流寇还可能活命,遇着官兵,则多半不能幸免。
    所谓贼来如梳,兵来如篦,便是当时百姓总结出来的经验。
    怀着重重隐忧,梁世发先在安东县附近的安全屋暂居,到明天天明后,他会伪装成悬铃游乡的游医,沿着大道继续向灌南县城方向前行。
    ……
    送信的军情人员骑马赶路,在半道换了两次马,因此能保持最高的速度骑行。
    才过四更未至五更,正是人睡的最为深沉之时,军情人员也是沿着道路抵达了第三百户的外围。
    和安东,灌南等地尚有县级官道不同,越是往东行,村落之间的距离就越大,集镇就越少。
    也没有官道通行,就是各村落之间的小道。
    这些道跑也多半是依托淮河南北两岸,多半是各集镇和村落间自行沟通修筑,多半地方都只可容两辆独轮小车,或是一辆双轮大车通行。
    甚至有一些地方中间道路断层,骑兵得在村落之中穿梭而过,否则就得在河边的灌木地或田亩里穿行,那样反而事倍功半,还不如在村落里穿行。
    好在这年头的年景不好,原本农家习惯,年头抱一只小狗,用剩饭剩菜养着,到了年尾养成了肥狗之后正好在过年时宰杀,也是给全家滋补一下。
    这个时代是不能套用后世的标准,什么不忍心之类的话更不要谈起。人们肚肠里严重缺乏油水,甚至不得温饱的前提下,自是不可能有什么爱心泛滥。
    在河南等地,流寇和天灾肆虐时,人们吃人都是常态,何况是吃自家养的黄狗。
    况且狗原本也是六畜之一,原本就是属于养着吃的家畜,地位和猪一样,只是比猪还多一个看家护院的本事,这也使中产之家可以把狗一直养着,倒也未必全都一年一杀。
    这几年年景不好,各村养狗的人家并不多,等到了第三百户外里许距离时,大量的狗吠声顿时是响了起来。
    军情人员听到狗叫声,反是松了口气,继续策马向前。
    百户村落外的道路已经是重修和拓宽过,这边别的东西不多,人力是相当充足。
    各百户间的道路重修过,百户外抵千户所城的大道也是重新垫土夯实,并且疏浚了排水沟渠,此外便是原本的几个备倭土城也重新修葺过,将城中垃圾破烂一扫而空,迁出城中居民,派了一些警备士在城中警备守卫。
    在军情人员通过土城之时,在狗吠声中,有人从土城上方的城堞上挑出风灯,第一盏现之后瞬息间又有十多盏风灯挑出来,这一下将官道照映的雪亮。
    在城堞之间又有十多人持着弓箭和短弩,有人厉喝道:“来人报出身份口令,三息不报,视为奸细射杀!”
    “军情司,沈磊,口令迅雷。”
    军情司人员多半是外来人,本地人员则多半在外为坐探,或是为军情站的负责人。
    外来人也多半是用假名和代号,另外有自己的专用辨识口令。
    从土城到百户外的箭楼是第一层防备,百户内还有巡逻队伍做更进一步的盘查,最后抵百户官邸外还会有中军司的人做最后的检查,这才可以见到闵元启本人。
    口令也是依所行差事分为若干等级,现在这个沈磊报的就是最高等级的紧急口令。
    守着土城的人员复核过后变色也是一变,当即便有一个警备旗队长骑着一匹杂马出来,他要负责将军情人员带入百户之内。
    在经过第二道防线之后,中军司闵元忠已经闻讯起身,在百户官邸之前略作检视之后,便是面色沉凝的道:“我已经派人叫醒大人,你随我来。”
    和梁世发等人陆续起屋不同,闵元启原本住的这百户官厅只是简单修葺了一下。
    将院中演武场修葺了一下,换了一些破损的砖瓦,地面的方砖重新铺设,再令木匠打造了一些家俱,看起来已经很象样子,闵元启也就没有进一步大举修筑装修的打算。
    他就一个人居住,还有个老仆两个仆妇便是足够,又因为成天在军营盐池工坊等地,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在家中居住,甚至有很多时候闵元启是在军营中居住,这百户官厅就更没有什么要紧了。
    不过在旁人眼里,这是闵元启富贵之后不改俭朴之风,也是桩委实令人敬佩的事情。
    想想也是,现在闵元启一个月到手好几万两,一年几十万两银的收入。
    这样的财富和亲藩或是黔国公府,又或是郑芝龙这样的大海商头目是没得比,和苏松一带有底蕴的巨商世家也相差甚远,但比较起一般的大商人也不遑多让。
    若等上几十年时间,闵元启积累的财富就和这些顶级的世家也相差不多,闵家也能成为家底最为丰厚的盐商世家。
    但这些财富闵元启是毫不心疼的用在了各种事物之上,自己连百户官厅也舍不得多花钱修葺,所城里李可诚和闵家的老宅都是好几进的院子,内里家俱都是用上等红木或花梨木打造,院落之内陈设也是极为精致华贵,所藏的绸缎布匹金银珠玉也是极多,两相比较,闵元启的这百户官厅虽然也是老宅之一,却是明显的败落了,就算略作修葺,也是远远不能和所城中的宅邸华屋相比。
    这等事,也是使闵元启的威信更进一步,甚至使整个百户里的武官阶层都保持着相对的俭朴务实的风气。
    就算是梁世发等人修了宅邸,其实也就是改善了居住条件,各人还没有往精心雕琢和布置陈列上花费心思和金钱的打算。
    来报信的沈磊是从安东雇佣的人员,原本就是个小偷,但考核其品格心性时发觉其偷摸也是因为要奉养多病的双亲,其本质不坏,在被吸纳为军情人员之后,才能逐渐承担起一些核心任务,有往上通的渠道。
    那些无赖子,小偷,打行人员,脚行,车夫,如果沾染了江湖习性过重,虽然能当哨探细作,但都是在一定的约束管辖之内,并且接触不到核心机密和任务,向上的渠道相当有限。
    这个安东人进了官厅之后,除了感觉到大门阔大,三进门堂毕竟不是寻常百姓人家能用之外,感觉这官厅就相当质朴无华,甚至是隐隐有些破落了。
    那一幢幢青砖瓦房明显是有了年头了,就算换了一些新砖,衰败气息仍是不可避免显现出来。
    地面上虽换了新的方砖,墙角却是有显然的野草长出被拔除的痕迹,墙角处也是有深厚的青苔生长着。
    两侧厢房里灯火通明,却没有什么陈设,只有一张张桌子和柜子,一些吏员打扮的已经披衣起身,正坐在桌前等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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