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她是,巫山上的一片云。
    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巫山云。
    刚启神智的时候,她的主人,巫山的神女,炎帝的女儿,托身灵芝的瑶姬,爱上了一个人间的男子。
    天真的小公主经常乘着她去偷看那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云兮云兮,他真好看。
    小公主伏在她身上,漂在云端,托腮定定地看着那个少年郎在院子里练剑,习字,乌黑的眼睛中似是有璀璨的星阙闪亮。
    看多了,小公主忍不住去人间找他。那个男子为瑶姬的美貌所着迷,却在听见了她的身份之后对她不屑一顾。
    山魈精怪,卑贱。
    披毛戴角之人,湿生卵化之辈,皆是异族,道统低劣,不堪。
    那个男子如是说。
    可笑。
    一介凡人,嫌弃贵为天仙的瑶姬,卑贱。
    瑶姬很伤心,于是一怒之下,将那人绑了来。
    在蜿蜒如斜长的碧玉缎带,穿行于山脉间流去的大宁河畔,在洁白滚滚的云气环绕着锋利如削,直指向天的山麓之下,小公主放纵地将那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男人骑在身下和他媾和。瑶姬无比嚣张地娇笑着,要了他的元阳,并侮辱他:你看,我卑贱,但被骑在身上的是你,反抗不能的是你,所以,卑贱的,是你。
    瑶姬兴奋放荡的娇吟和尖叫声,混着那个男人说不出是痛苦,还是快乐的喘息声,在崪兮直上的云雾如棉中,激起一阵阵幽静的靡靡回音。
    小公主的结局并不好。
    那个男人后来找了道法高深的人,找到了瑶姬的本体,于是瑶姬被废了修为,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女子,被他奸辱至死。
    那个人那时同样兴奋地骑在瑶姬雪白的身体上,说尊贵的小公主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淫荡的贱人,一边狠狠抽动一边问,爽不爽?
    那张本来还算俊的脸因为扭曲而丑陋不堪。
    彼时,她只觉得小公主荒唐,却并不懂,若不是爱惨了那人,谁会用女儿家最宝贵的元阴,去侮辱一个人。
    而后,她没了主人,恢复了自由,飘飘荡荡了一百多年。
    也许是看见了小公主和那人交媾的情形,也有个男人会经常进入她的梦里。
    他有着骨节分明的手,爱抚过她的身体时带着灼人的热切,他有着弧线姣好的唇,亲吻过她的身体,有时轻柔有时放纵的力度,但总带着浓郁缱綣的爱意。
    真奇怪,她明明初开神智,哪里来的,身体。
    他叫她:云兮,云兮,宝贝。
    她叫他,熙之。
    他温柔或者热烈地,长驱直入地纠缠她,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在各种各样的地点和她欢好。她听见湍急的瀑布于渊渊山谷之间倾泻而下,听见牡丹在琉璃砖瓦璀璨的院子里依依袅袅地开放,她听见耳边他动情的喘息和迫切的呻吟,她听见月辉落在清冷的寒江上,白梅花在冬天的最后一个月里,安静孤傲的开放。
    但她看不清他的脸。
    直到有一天。
    她听见一个无比清朗,好听的男音在她耳边响起,暗涵着一种说不出的动人悦耳,句句都契合着大道之音,仿佛一切他的所言即是真理,即是真实。
    那是,熙之的声音,像极了他嵌入她体内时欢愉的呢喃。
    这个如瑟如萧般,温和清越的声音吸引着她,从巫山的九霄之上,来到人世。
    他诵读着黄庭经,字字珠玑。
    她睁开眼睛,面前有个一席白衣,长发以雪白发带松散束起的男子。他的眼眸似书墨未干,却修长,明亮若星辰,红润的唇角熠熠含笑。
    他的面容,和她梦中的情郎重合了起来,于是,熙之成了他的模样。他的衣物像只是懒散披在身上一般,松垮垮地裹着,随意地系着腰带,慵懒地露出了一段深陷的锁骨和玉白的胸口,仿佛她伸手一扯就能撕碎剥离,引诱她……想要去伸手,抚摸他。
    就像她抚摸过无数次,熙之结实紧绷的胸口一般。
    拜他诵读经书所引起的天地异象所赐,她第一次得以化形了,化作一个云裳雾衣,雪发墨瞳的姑娘。
    她站在他面前,想要对他伸出手去,去抚摸他完美无瑕的面容,想要叫他,熙之。
    但他好高贵,带着高高在上的神威,他洁白胜雪的衣袂间都像是流淌着夏夜的银河璀璨,闪着万千美丽暗含大道规则的流光。
    他是,圣人。
    圣人之下皆蝼蚁的,圣人。
    他让她,自惭行秽。
    她想,以瑶姬神女之尊,帝女之贵,尚会被一介凡人嫌弃,非正统,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辈,那她呢。
    她虽然没有毛也没有角,不是湿生卵化也不是山魈精怪,但她只是一片云。
    他会觉得,她也,卑贱吗。
    她不敢伸手,只有定定地看着他。
    他是她从来未见过的,色彩和鲜活,他是晓风霁月的清隽,他是轻言细语的温柔,他看着她笑了。
    他问:   小云朵,你要不要和我走啊?
    她说不出话,只是向他伸出手。
    于是他伸手来牵她,他的手和熙之一模一样,骨节分明,有力,生着薄茧。
    他对她说:你是九霄之上的云彩所化,你就叫,云霄吧。
    好奇怪啊,她想。
    她的熙之,是和瑶姬一样,叫她云兮的啊。
    后来啊,她就成了,截教三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师姐,三霄之首,云霄娘娘。
    带她走的那人,是她的师尊,是通天教主,三清之一,灵宝天尊,截教之主,等等一大串头衔的,道祖之下世间第一人。
    他是个闲云野鹤的人,是天边可望不可及的那轮皎皎之月,高兴了,就回来碧游宫讲道,讲得日月生辉天地摇光,可讲个十几句就故意要加句错的。
    用师尊的话说,“你们要有分辨是非的能力,要是拿到本秘籍功法就不分对错照着练,那这种蠢死了就好,别做我通天的徒弟徒孙。”
    于是一群师弟师妹总是在讲法后苦巴巴地来找她,或者多宝师兄,赵公明师兄。
    师姐师姐,师父讲错了的,到底是哪几处啊。
    师尊也会兴致起来,炼很多法宝给他们,什么类型的都有,五花八门,毕竟,大道殊途同归,到了师尊的境界,已基本无所不会,不所不通。
    但更多的时候,都是一时兴起不知道人去了哪里,于是成百上千年了无音迹,把一堆事物都留给她,两个师兄,和金灵师姐来处理。
    师尊对他们的态度,很像是不管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完全比不得隔壁,元始天尊师伯。对弟子那叫一个尽心尽力,时常讲法,赐宝贝,诱得新来的师弟师妹总想去昆仑玉清境旁听,却总是哭着回来。
    师姐,师伯说,我们是,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辈,不堪,不配。
    她于是温和地笑着,摸了摸一群哭嚎的小娃娃毛茸茸的脑袋。
    他们所谓的玉虚十二金仙高贵在哪里了?看哪次切磋赢得过我们,不都被打得满地找牙么。
    所以啊,怎么来的高贵,挨打的样子特好看吗?
    于是一群稚气未脱的孩子们破涕为笑,怂恿着师姐下次再碰见了,要好好教训他们。
    是啊,他们的师尊如此维护着他们,却一个个都不成器,她一人就可以吊打所有的二代弟子,十二个一起。
    师尊如此放养,他们截教却是一群实力都高得不行,不提多宝师兄,金灵师姐,赵公明,连她家两个萌萌软软的妹子,碧霄和琼霄,也能以一对数硬上阐教那群人不落下风。
    是因为,所谓的慈母多败儿么。
    只是啊,作为截教人人爱戴,万家生佛的大师姐,她也渴望着,来自师尊的,关心和在意的啊。
    刺进心中的刺,即使拔掉了,也有个血淋淋的口子,长好也会留下个狰狞的疤痕。
    更别说,她的刺已早就深陷进了肉里面,拔不出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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