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商君别院,先要交钱,这个套路,朝臣们早就体会过了。
    正因为被坑过很多次,所以他们商议好了,不能再当傻瓜了,一定要给李水点颜色看看,今天还真就不进去了。
    李水叹了口气,说道:“罢了,诸位既然不愿意进来,我也就不勉强了。可有一样啊,你们是自愿留在外面,不参与见证。事情有了结果,你们可不要说三道四。否则的话,我槐谷子脾气再好,也决不罢休。”
    朝臣们都有点犹豫。尤其是马凌暑,有点忐忑不安:“莫非这是槐谷子的诡计?用这种办法,将朝臣们阻挡在外。到时候只有我一个人进去,他就可以颠倒黑白了?是了,一定是这样,到时候我势单力孤,又没有旁证,他说里面有一条龙,我也辩解不清啊。”
    想到这里,马凌暑咬了咬牙,说道:“诸位大人,还是进去一观吧。今日陛下亲临至此。诸位不进去随驾,反而因为小小的钱财,留在外面。这未免有点不太恭敬了。”
    朝臣们想了想,觉着这话也有道理。这样想了之后,他们再看马凌暑的眼神,就有点不善了。毕竟当初是马凌暑,一力邀请陛下来这里的。
    有个朝臣阴阳怪气的说道:“老夫两袖清风,可付不起这一百万钱。马大人,你既然急公好义,不如你把这个钱出了怎么样?毕竟,陛下是你邀请来的。”
    一百万钱,咬咬牙马凌暑也能拿出来。但是他心里清楚,给一个人拿了一百万钱,其他人都得跟他要钱。
    最后马凌暑横了横心,心想:“槐谷子为什么能混的风生水起?无非是靠着厚颜无耻四个字罢了。现如今我已经被朝臣孤立,就算拿了这个钱,也于事无补,倒不如,恶人做到底吧。面子,面子能当饭吃吗?”
    于是马凌暑淡淡的说道:“下官急公好义,那是为国为民,为社稷。诸位大人,家中个个良田无数,仆从如云,岂会在乎这一百万钱?陛下确实是我邀请来的,诸位大人不想进去,马某绝不阻拦。”
    说完之后,马凌暑头也不回的走了。
    有个朝臣捻着胡须说道:“此人脸面都不要了,如此行径,颇有几分槐谷子的影子啊。”
    其余人都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最后朝臣们合计了一番,终于人人都拿出来了一百万钱,骂骂咧咧的进了商君别院。
    进去之后,这些朝臣马上就看到了所谓的良驹。
    这就是良驹吗?有的马已经老迈的很了,站在那里,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有的马毛色混杂,绝对不是什么好品种。
    有的马,干脆就是小马驹,站起来只到成年人的腰。
    也就院子正中那十几匹马还可以,有点宝马良驹的样子。不过眼尖的人很快发现了,这不是李信的坐骑吗?
    至于那些牛羊,且不说品相怎么样。朝臣们粗略的统计了一下,加一块也就几百头,远远谈不上牛羊无数。
    朝臣们个个兴高采烈,笑嘻嘻的说道:“槐谷子,打算用这个交差吗?这是把天下人都当作傻子了啊。”
    不过想想刚才马凌暑的嘴脸,朝臣们又觉得有点难以抉择。这两个人都讨人嫌的要命,到底该支持谁比较好呢?唉,如果他们俩能同归于尽就比较好了。
    赵高始终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言。等了解到朝臣的心思之后,赵高就叫过来一个亲信,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一番。
    很快,朝臣们之间就开始传一句话,说马凌暑乃是一只恶犬,恶犬虽然咬人,但是不致命。槐谷子,却是一条毒蛇,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害得家破人亡。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心中一凛,可不是吗?王氏的例子,不就在那摆着呢吗?
    众人想到王氏,很快注意到了那颗白发苍苍的脑袋。
    是王翦,有两个家仆搀扶着,正一脸漠然的参观着槐谷子的家。
    对于王翦、对于王氏。朝臣们还是很同情很尊重的。现在王氏失了势,陛下又对王氏旧党严加防范,因此朝臣们不敢凑过去行礼,只是远远的看一眼罢了。
    对这一切,王翦心知肚明。他表面上心如止水,似乎对一切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中在不断的叹息:“多年来在朝中的经营,已经烟消云散了啊。如今老夫未死,王贲也还在人世,王氏在军中的影响,还有那么一些。可若在一两年内,不能东山再起的话,王氏就要真的落魄了。”
    王翦越想越焦虑,眉头都不由得皱起来了。
    这时候,有小宦官高呼一声:“陛下驾到。”
    朝臣们纷纷让出中间一条路来,准备行礼。
    结果这时候大家才发现,李水这商君别院,到处都是牛马,拴的乱七八糟,无论往哪躲,都得挨着一头牲口。
    朝臣们无不破口大骂,不过眼看陛下就要过来了,也只能忍着了。
    跟着嬴政来的,还有伏尧。他进来之后,就对着李水挤眉弄眼。
    不过嬴政应该给他下过严令,所以伏尧这次很老实,没有胡言乱语,只是呆在嬴政身边看热闹。
    嬴政进来之后,李水一脸殷勤的凑了过去,引着嬴政到了一处高台之上。
    这高台是用木头搭建而成,上面铺了红毡。站在高台之上,俯瞰众生,神清气爽。嬴政满意的点了点头。
    马凌暑站在一匹躁动不安的马身边,有些忍耐不住了,大声说道:“陛下,这就是槐谷子所说的,良驹千匹,牛羊无数,臣以为,这是欺君。”
    嬴政看了看李水,淡淡的说道:“你有何话说?”
    其实嬴政也看出来了,这些牛马,不可能是匈奴人送来的。不过他今天打算帮着李水遮掩一下,于是就装糊涂问了一句。
    李水指着马匹说道:“这里的良驹,确实有一千匹。一匹不少,一匹也不多。马凌暑若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数。”
    “至于牛羊无数嘛。何谓无数?无数是一个形容词,形容牛马之多。几万是多,几千是多,几百也是多。马凌暑,你数数,这里的牛羊有没有几百?”
    马凌暑气的脸色涨红:“几百就是无数了?几百也算是多吗?”
    李向角落中瞥了一眼,苍夫颤颤巍巍的走出来了。
    他肤色黝黑,满脸皱纹,身上又特地穿着一件补丁摞补丁的破衣服,一看就是穷苦人。
    苍夫声泪俱下的说道:“几百头牛羊,这是莫大的财富啊。小人穷了半辈子,梦寐以求的,就是有一头牛。今日看见商君别院之中,竟然有这么多的牛马。真的是大开眼界,不枉此生了,不枉此生了啊。这若不是无数,什么是无数?”
    不少朝臣都看傻眼了:“这不是苍夫吗?五百钱一个馒头那个苍夫。他还穷?他就是槐谷子的狗腿子,就是奸商。”
    但是这家伙今天的扮相,谁也说不出别的来。要是一口咬定他不穷,没准陛下还要觉得大伙故意欺负槐谷子。
    于是乎,朝臣们只好冷笑不已了。
    而周青臣看准时机站了出来。
    这家伙今天穿的也很骚包,一副儒者打扮,手中还拿着一本论语,摇头晃脑的说道:“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便是大秦百姓心中所想啊。牛羊,对诸位大臣来说,有什么特别的触动吗?无论是几百,几千,几万?你们心中根本毫无波动。但是对黔首来说,几百头牛羊,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财富了。对这位贫苦的老农来说,这里的牛羊,完全当得起无数二字。”
    朝臣们都冷笑了一声,周青臣此人,阿谀奉承,真是博士之耻。
    马凌暑气得脸都白了,他猜到了槐谷子会使阴招,没想到他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强词夺理。这也太无耻了。你干脆画几百头牛羊,告诉我这也是牛羊无数算了。
    不过好在马凌暑也有后招。昨天晚上,赵高就给他送来了大批的证据。
    于是马凌暑没有在数量上多做纠缠,而是斩钉截铁地说道:“启禀陛下,这些牛羊,根本不是匈奴人送来的。而是槐谷子从附近买来的,此人为了赢得赌约,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李水说道:“你凭什么说这是我买来的?我看它们是匈奴送来的。”
    李信忽然把头贴到一匹马旁边,侧着耳朵听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说道:“这叫声之中,似乎有些胡音。”
    马凌暑快晕过去了,这两个无耻之徒。
    他捂着胸口说道:“我有人证,我还有物证。槐谷子将咸阳附近的牛羊,购买一空。如今农户们连耕田的耕牛都没有了。”
    马凌暑挥了挥手,向外面喊道:“带那些农户进来。”
    外面有十几个老实巴交的农户,被马家的下人带着,战战兢兢的向商君别院走来。
    结果走到门口的时候,匠户将他们拦住了:“每人一百万钱。”
    马凌暑呆滞了。
    朝臣们也呆滞了。
    李信也呆滞了,良久之后,他对李水说道:“槐兄真是童叟无欺啊。这些人是来诬陷你的,你居然不涨价?”
    嬴政脸上也露出笑意来:“这个槐谷子,有意思。”
    马凌暑犹豫再三,给其中一个农户交了钱。把人带来了。十几个人证是人证,一个人证也是人证。有真凭实据,也没必要仗着人多势众。
    农户进来之后,就跪伏在地上,一个劲的发抖,紧张的话都不会说了。
    马凌暑和蔼可亲的问他:“你家中的耕牛,去哪了?”
    农户说道:“有人出三倍的价钱买牛,因此小人卖了。”
    马凌暑又问:“卖给谁了?”
    农户说道:“小人不知,买牛的人不肯透露身份。”
    马凌暑对农户说:“你向周围看看,这里有没有你的耕牛?”
    农户张望了一眼,又惊又喜,指着一头牛说道:“在这里。”
    那牛看到了自己的主人,顿时叫了两声,要向这边走过来,只是被缰绳绑着,无法凑近罢了。
    马凌暑得意洋洋的一笑,说道:“想必诸位大人都看出来了,这牛,分明就是这农户的。根本不是什么匈奴人送来的。”
    李水忽然哦了一声,做出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明白了。沙提烈千里迢迢运送良驹千匹,牛羊无数,人吃马喂,消耗巨大啊。他算了一笔账,觉得不划算。于是命人带着钱财,到了咸阳城附近,就地买了一些牛羊,然后给我送来了。”
    李信也在旁边应和道:“此言有理,看来这沙提烈也不笨啊,知道带钱比带牛羊要方便得多。”
    马凌暑有点懵:“这样也行?这也太能狡辩了吧?”
    就在这时候,那农户忽然抬起头来,看着苍夫说道:“咦?这不是买我耕牛的那位大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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