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纨祖上三代,都是太史令。这个官职地位不低,也颇受人尊敬。唯一的坏处就是,风险太高。
    如果发生了日食、月食、荧惑守心、白虹贯日,等等不吉利的天象,而太史令没有发出预警,那就是失职,必死无疑。
    如果太史令按照自己的研究发出了预警,这些天象却没有发生,那就是戏耍君主,同样要死。
    司马纨还记得自己的祖父,他老人家看起来一生衣食无忧,其实每天都在提心吊胆。
    虽然在国都之中发生日食月食的几率不是太大,但是只要有一次,就足以要人命了。
    因此司马太公一生之中,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平时走路的时候,总是低着头,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不敢抬头望天。
    他一生之中,最喜欢的就是阴天下雨,因为在这时候,天上看不到太阳月亮和星星。
    太公一生顺风顺水,没有参与朝堂之上的斗争,也没有忍饥挨饿。按道理说,这样的人应该长寿才对,但是或许是思虑过重,太公早早的便过世了。
    接太公班的,是司马纨的父亲。
    司马纨的父亲和司马太公一样,整天循规蹈矩,祈祷着这种天象不要发生在自己任上。
    可惜他的运气很不好。发生了一次日食,然后被杀了。
    到了司马纨这一代,他不想再抻着脖子等死了。于是整天研究前人的一些记录。
    历代的太史公,都在祈祷着老死之前不要被杀,平时他们就是观察天象,记录天象,试图找出一些规律来,做出正确的预测。
    他们失败了很多次,很多人已经放弃了,但是司马纨没有放弃。
    他孜孜不倦的研究,希望在被杀之前,参透天象的秘密,免得这种祸事再降临到自己儿子身上。
    可惜,他越研究就越糊涂了,根本无法找出规律来。后来,他忽然发现,问题可能出在根源上,是古人错了。古人对这世界的认知错了,但是这世界究竟是这么样的,司马纨也说不出来。
    到后来,司马纨也有点认命了。
    有时候明明是晴天,忽然飘过来一片乌云,天地间一暗。司马纨能吓得坐在地上。他以为是发生日食了。
    有时候明明在家吃饭,享受着天伦之乐。司马纨一想到说不定什么时候,脑袋就要搬家了,就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能预感到,自己的一生,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要么,像自己的祖父一样,郁郁而终,直到临死的那一刻,才可以松一口气。
    要么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天生异象,飞来横祸。
    于是,司马纨越来越消沉了。
    就在他毫无头绪,几乎万念俱灰的时候,他听说了一些消息。
    他听说今岁科举,商君别院的那些考生说出来了一些惊世骇俗的话。他们不约而同的说,人间其实浑圆如球,他们还说,人间其实在绕着太阳转。
    商君别院的考生,显然不会凭空说出这种话来,他们一定是继承了谪仙的理论。
    反正司马纨的研究已经走到了死胡同里面,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里,按照商君别院考生的说法,重新研究了一下那些天象。
    这样一研究不要紧,司马纨发现一切都能对上号了。
    原本凌乱不堪的日食,月食,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一切都是有规律的,原来只是自己没有发现罢了。
    当天晚上,司马纨又哭又笑,让司马家的人担忧不已,以为他终于受不了压力,疯掉了。
    司马纨抱着自己的研究成果,到了祠堂当中,跪在自己父亲的牌位面前,嚎啕大哭:“父亲,父亲啊。若谪仙早生二十年,你就可以活下来了啊。谪仙啊,谪仙……”
    司马纨哭的撕心裂肺,恨不得在祠堂之中,也给李水立一个牌位,然后每天祭拜。
    毕竟李水的这个结论,不仅救了他自己,而且救了无数的后世子孙啊。
    司马纨哭了一夜,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擦干了眼泪,开始喜滋滋的推算天象。
    只要把未来的异象都推算出来,自己就可以安心的享清福了。
    结果这么一推算不要紧,司马纨发现,第二日夜间就有月食。
    司马纨吓得魂飞魄散,又仔仔细细的计算了十来日,发现并没有出错。
    他咬了咬牙,大着胆子进宫了。
    这一路上,司马纨因为太紧张,腿软了好几次,也休息了好几次。
    毕竟如果推算错了,人头要落地。今天自己不是进宫,而是把脑袋伸到了利刃之下。再之后,这利刃会不会落下来,就全看天意了。
    …………
    司马纨被小宦官带着,进入到了嬴政的书房之中。
    他进来之后,发现这里居然有不少文武群臣,顿时更加紧张了。
    司马纨向嬴政行了一礼之后,一扭头又看到了李水。顿时热泪盈眶,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其余的朝臣都有些纳闷:这司马纨,为何对槐谷子如此恭敬?难道此人要学周青臣,谄媚槐谷子,以为进身之阶?
    李水倒不在意,毕竟自己满腹经纶,智谋无双,有人崇拜自己,也是很正常的事。
    嬴政很严肃的向司马纨说道:“明日有月食?”
    司马纨咬了咬牙,躬身说道:“是,明日有月食。请陛下,沐浴更衣,筑坛祈福。”
    嬴政沉默了一会,沉声说道:“为何这次如此仓促?”
    司马纨顿时苦笑不已。
    他的前辈们,也曾经根据经验和模棱两可的感觉提出示警。但是又不敢把话说太满,所以描述的时候,总是说下个月有日食,或者再有三个月有月食……诸如此类。
    像自己这样,具体到哪一天的,还真的没有过。
    司马纨硬着头皮说道:“臣……臣……臣以后可以提前数年预警。”
    嬴政皱了皱眉头,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太史令好像有点不靠谱。
    要么突然预警,要么提前一年预警。到底应该听他哪一句?
    嬴政看了看在场的朝臣,说道:“诸卿以为如何?”
    众人沉默了一会,王绾忽然说道:“自古以来,天生异象之前,人间往往也是有预兆的。或者雌鸡化雄,或者兽作人言。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妖孽不生。老臣觉得……发生月食的可能,不大。”
    李水有点无语:古人这也太迷信了。什么雌鸡化雄,什么兽做人言,这不是扯淡吗?看来本仙要给他们好好普及一下科学知识。以后只信我就行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就别信了。
    李水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司马纨说道:“陛下,明日当真有月食。臣……有把握。”
    李斯说道:“若陛下沐浴更衣,筑坛祈福。此事很快便会传遍咸阳城,传遍天下。若明日没有月食,太史令大人死不足惜,而陛下颜面何存?你……当真有把握?”
    司马纨硬着头皮说道:“当真有把握。”
    李斯一脸好奇的问道:“你的把握是什么?历任太史令,从没有像你这样,言之凿凿,说某一日会发生月食。”
    司马纨有些歉意的看了李水一眼,似乎挺犹豫,该不该把李水牵扯进来。
    李水心中一动,主动问道:“你是用我的日心说和地圆论推断出来的?”
    这是两个新名词,但是司马纨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他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是。”
    朝臣们对视了一眼,都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果然如此。
    现在他们是看出来了,疯狂,也是可以传染的。
    那些贵族子弟,进入商君别院学习了几日,就变得疯狂无比,满嘴疯话。
    这太史令,不知道听了李水的什么言语,居然也来说疯话了。
    伏尧忽然在旁边拍了下手,有些兴奋的说:“对啊,如果明日有月食,那就是验证了我师父的理论了。我们的答案也就是对了。”
    嬴政沉吟了一会,淡淡的说道:“天有异象,不可不慎重。朕还是早做准备吧。朕损伤一些颜面,总好过天降灾祸。”
    司马纨紧张的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伏尧在旁边问:“那科举的名次呢?”
    嬴政说道:“外面的贴的榜单,先撤回来吧,验证了槐谷子的理论之后,再贴出去不迟。”
    淳于越有些为难的说道:“若将榜单撤回来,岂不是有损朝廷的威信?”
    李水知道,这个时代不存在皇帝认错一说,往往会为了面子,将错就错。
    于是他主动给嬴政出谋划策:“陛下可以说,是宫中的一些胆大妄为之徒。曲解圣意,自作主张。在收回榜单的同时,痛打这家伙一顿,以示惩戒也就可以了。”
    嬴政说道:“眼下,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李水又笑眯眯的说:“此人应该是陛下的贴身近侍,旁人似乎得不到偷窥榜单的机会。这个人……选谁好呢?”
    此言一出,朝臣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季明。
    季明心里咯噔一声:又是我?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嬴政也扭过头来,看了季明一眼。
    这个眼神,让季明悬着的心忽然放下来了:好吧,是我就是我吧。我……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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