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靖雅唱的是老崔的歌。
    她带着鲜红的发带,耳钉醒目。
    在这一刻,李江河很想让郭策那几个人看看,怎么带发带才是“帅”.
    其实更合适的词是:“飒”,但是毕竟此时它还不是流行语,李江河很快找到了代替词:“酷”。
    “你问我还要去何方我说要上你的路看不见你也看不见路
    我的手也被你攥住你问我在想什么我说我要你做主”
    李江河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节拍微微摇摆起来。
    就像武时清之前给过的评价,孙靖雅是天生的闹吧歌手,带动气氛水平一流。
    “嗯?”,季芸看着门口这个也不点酒,直接在吧台前进入蹦迪环节的奇奇怪怪的顾客,竟觉得有点眼熟。
    “哎呀,老板”,季芸在经过一番头脑风暴后,蓦地发现,这不是自己许久未见得老板嘛。
    客观地说,李江河变化还是不小的。
    在刚成为富二代的时候,他的身上难免还带着一点“勤俭持家”的气质,至于现在,基本可以感觉到此人家境不错,就是通常所说的带点“贵气”。
    “贵气”听起来是挺玄,但是现实中,你一看见有的人,确实他就给你一种非富即贵的感觉,即便你在刚见面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背景。
    某种意义上,贵气就是一种比较特殊的气质。
    “喔”,李江河一个激灵,旋即笑道:“现在生意不错啊,这么火爆。”
    “嗯,账单要我给您嘛?”,季芸指指那边的柜子。
    “不用,年底公司查账,回来会有人来跟你要的”,李江河摇摇头,“还是来杯尼格罗尼,我看好像里边没座了吧?”
    “有吧,我记着还空着几个”,季芸踮起脚扫视一圈,“那边,那边那个纯男生的桌才坐了一半。”
    “诶,你和,呃,你和你女,阿布,男,阿也不是”,李江河本来想指代一下孙靖雅,但是他突然感觉自己白上中文系了。
    这该称呼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呢?
    这是一个问题。
    “当作是男朋友吧”,季芸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
    其实女同比男同隐蔽多了,因为再好的兄弟也不会当众嘴对嘴来一个 mua,但是闺蜜可以。
    “啊,你和你男朋友,年前有个团建活动,我刚在外面跟绿毛说了,你们来不来?就是一个大party,都是年轻人”,李江河说道。
    “可是........”,季芸有点犹豫。
    毕竟同性恋这个事,即便女同比男同的社会接受度高一些,可在世纪初,也不只是世纪初,总归会迎来一样的目光和背后的议论。
    “没事,就那一帮单身汉,还有资格嘲笑你们这有对象的嘛”,李江河笑道。
    “那行,我回来问问靖雅”,季芸展颜一笑,点了点头。
    李江河自己端着调好的酒向着坐位走去了。
    这时候孙靖雅已经开唱老崔的《时代的晚上》了。
    “别看我在微笑也别觉得我轻松
    我回家单独严肃时才会真的感到忧伤”
    老崔在我国摇滚圈的地位不说是珠穆朗玛也差不太多了。
    关键一个敢说敢唱,这是真牛皮,早期的老崔就是反抗,就是自由,就是“摇滚”,《一无所有》没让他被彻底封杀,这只能说是个奇迹。
    “当摇滚乐成为你自身的价值,而且你敢于问问题的时候,摇滚乐才是真正有意义的。相反,用摇滚乐表现爱国主义,这是一个非常chou e 的”
    一般人接受访谈敢说这话?
    何况这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但是这不代表不爱国,从1990年到2000年这十年间,我国的摇滚基本从一穷二白开始飞速演变,真是跟国际接轨,把各种形式都试验了一个遍,为什么?
    迷惘。
    有钱没钱都迷惘。
    似乎处处都在变革,日新月异,差异也在拉大,个人的,城乡的,大家的生活越来越不一样了。
    很多改变仿佛是一夜之间的,等你第二天睁开眼,一切就都变了。
    因为社会生活跟国际接轨了,不过国外的七十年代有七十年的流行,八十年代有八十年代的流行,九十年代又不一样了,但是这些东西都一股脑儿地挤了进来,今天听的还是鲍勃迪伦,明天就是迈克尔杰克逊,后天就又开始甲壳虫了。
    有钱的也迷惘,有段时间福布斯富豪榜被称做:“杀猪榜”,这些底子确实不怎么干净的蹭着红利起家的富豪们,他也担心哪天被“杀”的就是自己了。
    这时候老崔的《一无所有》一出,地位直接拔高到国内摇滚教父的等级。
    后来也没拉跨,这位置算是坐实了。
    眼蒙红布的老崔成了一个时代的象征,一个摇滚的符号。
    李江河正坐在沙发椅上一边沉浸于孙靖雅的摇滚女嗓一边感慨老崔这歌真不错的时候,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嗯?”,李江河把目光从台上收回,喝了口酒,晃晃脖子,发现了原因。
    坐他对面的一个男生正“诡异”哦不,虽然李江河很不想承认,但是那种目光,他觉得说上一句:“含情脉脉”,倒真不过分。
    “嘶”,李江河有一个激灵,赶紧再喝一口酒压压惊。
    人们都说酒精是麻痹神经的,但是这一刻,它却刺激了李江河的神经。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和女同对应的,那不就是男同嘛?
    以这里的氛围来说,出现这样的情况,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啊。
    想到这里,李江河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时候他对面的人已经开了腔:“帅哥,是一个人来的吗?”
    “呃,是,但是我马上就要离开了”,李江河强行控制面部表情做出微笑:“再见。”
    “再见”,男人很是遗憾。
    李江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把空的放在吧台,最后跟季芸说了一句:团建想来就来,实在不愿意也没事。
    这时候他隐约听到那边的卡座传来这样的对话。
    “看样子是个雏儿呢”,一个男人的声音。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面嫩,像是大学生,害羞也正常。”
    “可能是闻名而来,没做好准备吧”,一开始的男人惋惜道,“太可惜了,在这里大家都一样,没人会歧视他的。”
    李江河感觉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洗礼,飞速离开了。
    这一下算是打乱了他的计划,因为时间还早。
    他本来想明天再去看看成雷波的,这样一来,他也省的麻烦,直接开车过去了。
    成雷波的武馆地段还不错,主要是附近有一所初中和一所高中。
    看着武侠小说和古惑仔成长起来的青年,对于武术的热爱是不必言说的。
    尤其正是好勇斗狠的年纪,被成雷波专门挑放学时间,在武馆外铺了场地,打了个表演赛就深深吸引住了。
    这一脚飞踢狠辣,那一招十字固炫目。
    孩子嚷着要学武术,家长一看,好歹能强身健体,添加一份特长,而且说实在的,都怕孩子在学校里受欺负,寻思锻炼锻炼也是好事,加上成雷波定的报名费也不算太贵,于是一波武术热在这附近就被掀起了。
    报命的孩子多了,成雷波就选出几个练得好的,参加比赛,也拿了些奖,如此一来,武馆的生意便更好了。
    成雷波给武馆取名叫景林武馆。
    他很推崇民国时期“武当剑仙”李景林的事迹,此人直系、奉系、皖系都混过做过割据势力,后来因为在张大帅下面闹“反张”,就被被迫下野了。但是有名在他的武术成就和态度。
    李景林公开一直秘传的武当剑术,又以武治军,后来创办国术馆,广收门徒,罕有门户之见。
    作为一个军政界的人,他可能不是很杰出甚至也算不上多有道德,但是身处武术界,他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大前辈,不仅是武当传人,还跟杨露禅的三子学过太极,为武术的弘扬传播做出了不容磨灭的贡献。
    为了扮擂台赛,他在沪城的时候还勒索过黄,杜,两个大流氓。
    当时有这么一种说法:“拳术以孙禄堂为绝,剑术以李景林为绝,枪术以李书文为绝。”
    李江河对于这段历史的了解还是听成雷波说的。
    “波子,你这没少看书啊,我都不知道”,李江河笑道。
    “诶”,成雷波显得很高兴,涨红了脸,“你是正经的读书人,我这也都是听人家讲的,你还记着咱们小学附近有个小卖部,门口总坐着一个大爷。”
    “记着啊,那时候咱们都刻意早来学校,说是上学早,其实就是想去买包干脆面”,李江河拿起桌子上一根烤串。
    成雷波看李江河来了,直接宣布今日闭馆,就要领着李江河出去吃顿好的。
    对于成雷波来说,他当时也真没想到李江河真能借给他那么多钱开武馆,完事还不闻不问,连利润都没有。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为了钱而兄弟阋墙,夫妻反目的事,那还少吗?
    这就愈发显得李江河的仗义了。
    成雷波虽然比普通的混混心机重点,好听点叫心思活泛,但是他的底层逻辑还是哥门儿义气那一套。
    当然武馆的收入,除了正常开支,成雷波都留着准备交给李江河呢。
    不过虽然成雷波强烈要求,李江河还是让他找个烤串的地方,别那么客气了。
    “就馋这个了”,李江河说。
    于是成雷波也只好找了家烧烤摊,点上一堆大绿棒子,跟李江河撸串了。
    这在成雷波眼里,叫李江河不见外,看得起他。
    多少人混着,就为了这一份被人看得起。
    “那大爷是小卖部老板他岳父”,成雷波猛喝了一口啤酒,咧嘴说道:“你知道我那时候就不爱上学,我家里人也,反正想管也管不了吧,我爸那时候还关着呢,我下了学,你们都回家了,我还在那儿呆着。”
    “所以大爷就给你讲故事?”,李江河笑道:“那可真是偏爱你,我记着隔壁班那个,那个谁来着,偷拿了一根棒棒糖,被大爷抓着,屁股被打开了花。”
    “嘿,我又不偷,大爷看没人了,就给我讲讲故事,夏天的时候还塞给我老冰棍”,讲到这里成雷波叹了口气,“其实那大爷挺孤单的。”
    “我一直没问,那你后来怎么就看场子去了”,李江河也猛喝了一大口啤酒。
    路边摊有路边摊的舒服,头顶着天,脚踩着地,没那些规矩,在路边吃的饭,也不是应酬。
    跟领导在酒店里喝酒,那是生存的折磨,跟朋友在路边喝酒,那是生活的惬意。
    “我小学都不愿意念书,那初中就更不愿意了”,成雷波回忆道,“就是瞎混呗,老师也不喜欢我,同学,同学也不有点怕我,可能是他们家长不让吧。”
    成雷波又咕咚咕咚灌了一口,自嘲道:“但是九年义务教育嘛,总之不管我和他们多么不乐意,我还是在学校里晃荡着,就认识校外的一帮混混。”
    “然后就理所应当呗,我也找不着好工作,进厂子我也不愿意进,就给人看场子去了”,成雷波伸出胳膊,“我能打啊,当年谁不知道波子是个狠货,你看这地方。”
    成雷波在胳膊上比划一下,“被人拿到划了这么长一道口,差点没把我手筋挑断,现在还有点后遗症。”
    “看不出来”,李江河仔细看了看,“现在你也是高手,武术教头嘛,放在以前就是林冲,八十万禁军教头。”
    “林冲不好,林冲性子软,我要是他,高衙内第一次调戏自家婆娘,我就拿枪戳他了,还能忍到最后?”,成雷波拍拍桌子,“要做就做花和尚鲁智深,粗中有细,行侠仗义,就是最后坐化了,那句诗,叫,叫什么来着?”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李江河念到。
    水浒是课上讲过的,李江河记忆颇深。
    “对对,要不说是说你是文化人呢”,成雷波有点喝多了,大着舌头,“今日方知我是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江河,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你和我说什么谢谢”,李江河摇摇头,“改天年前团建,你记得来啊,别说什么纹身不纹身,只要你自己不在乎那就没人在乎。”
    “好,好”,成雷波放下手里的铁签子,重重点了点头。
    “到时候你可以叫几个兄弟,愿意去就一起去”,李江河说道。
    “放心,肯定不给你丢脸”,成雷波喝大了,拍着胸脯说道。
    李江河就没怎么喝,主要是成雷波自己想喝,一杯酒一个串,再好的酒量也不行了。
    但是他高兴啊,成雷波觉得自己该喝,仿佛不喝就表达不出他的意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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