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清这才站起来,有宫女把皇后的手腕子捧了出来,盖上一方黄罗帕,怀清上前跪着号脉,真有种说不出的屈辱感,给皇家人看病还真得需要挺强的承受力,自己也当几年大夫了,举凡给谁瞧病,莫不是远接高迎,如今倒好,还得跪着号脉,不过这脉象怎么像是暑气呢。
    怀清又号了半天,忽明白王泰丰为什么把自己给找来了,心说,这老头好不狡猾,这脉上虽是暑气,若无十足把握王泰丰绝不敢说,如今可是隆冬腊月,王泰丰一句话说出来,弄不好皇上一恼,老头儿脖子上的脑袋就搬家了。
    可不说,又不能糊弄皇上,糊弄皇上可是欺君大罪,一样保不住脑袋,唯有确定了皇后娘娘的病是暑气,方敢说出来,即便皇上不信,这药下去,皇后娘娘病体痊愈,想来皇上也不会治罪了。
    故此,他才说不能断皇后娘娘的病症,而把自己弄来也大有深意,自己的医术王泰丰很清楚,更重要的是自己是个女的,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这号脉在最后,望诊第一,而就是这个望诊之于王泰丰绝不可能,别说看皇后的舌苔,就是看一眼都是死罪。
    不过,这老头就不替她想想啊,就算她是女的,可她是民女,里头这位可是皇后,自己难道就能望诊吗,而且,这话自己直眉瞪眼的说出来不擎等着找倒霉吗。
    旁边的总领太监见这丫头号了半天脉不见动静,不禁暗道王泰丰糊涂,把这么个小丫头弄来有什么用,回头治不好,皇上一怒,照样掉脑袋。本来想出声却见后头慕容是颇认真的看着这丫头,太监话到嘴边儿又咽了回去。
    怀清缓缓收回手,慕容是问道:“如何?”
    怀清略沉吟道:“医书一门有四诊法为望闻问切。”
    怀清一开口,不说慕容是就是帐子里头的皇后娘娘也听明白了,心说这丫头倒真聪明,不敢直接说要望诊,却拐个弯说医术的诊法儿,开口道:“把帐子打起来吧,如今还怕见人不成。”
    旁边两个宫女听了忙拢起帐子挂在侧面的如意金钩上,怀清忙低下头,却听刚那个柔细的声音又起:“不说要望诊吗?这低着头如何望?”
    怀清道:“不敢亵渎凤颜。”
    皇后:“本宫准你看。”
    怀 清这才抬起头来,跟皇后的目光一对,不禁暗赞一声,真美,即便生了慕容是这么大的儿子,看上去依旧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眉眼儿上四皇子有些像皇后娘娘, 且,即便如此病着,也未损丝毫皇后的尊贵,这份尊贵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怀清猜这位肯定是从小就当皇后教养的,要不然绝无可能拥有如此浑然天成的威 仪。
    从此事就可以想见余家早就把二姑娘苦心丢脑后头去了,二姑娘是怕家大业大祸事也大,尽量削弱余家的存在感,可余家却想法设法的往朝堂里头钻,拼命在皇上跟前刷存在感,如此背道而驰,真不知二姑娘泉下有知,会不会骂一声不孝的儿孙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余家人,这人在高处待的日子长了,谁甘心下来啊,自然要用尽一切手段维系,而就怀清看,余家这一代的余隽,倒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皇后娘娘的目光却扫过怀清落在慕容昰身上,以一个母亲的直觉,儿子跟这丫头恐不仅仅是认识这么简单,即便他的脸色毫无变化,皇后还是看见了刚才他眼里一闪而过温柔。
    皇后娘娘真有些震惊,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儿子,她自认最了解,从来没见他用如此目光看过一个女人,那么温柔,温柔的皇后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看差了,而这个丫头跟老四到底是什么关系。
    想着,不禁暗暗打量怀清,得承认这丫头颇有姿色,且最难得是从容大度,不卑不亢,即便在自己的坤德宫里,也丝毫不见惧意,坦荡荡的看着自己,开口道:“民女斗胆,可否瞧一瞧娘娘的舌头?”
    “大胆……”旁边的太监总管终于看不下去了,大声喝了一句。
    怀清却看向他:“正是因为民女无胆,不敢冒险,这才要瞧娘娘的舌苔,若民女大胆,不用望诊就可直接断娘娘之症,只不过准不准就难说了,若断症不准,即便开了药也无用,更有甚者,会适得其反。”
    总管太监给她几句话噎的半天方道:“娘娘贵体岂容冒犯。”话音刚落瞥见四皇子愈发冰冷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忙闭嘴低头。
    皇后道:“你这丫头倒说的头头是道,好,本宫就让你瞧仔细了。”说着张嘴伸出舌来让怀清瞧了。
    怀清道:“多谢皇后娘娘体谅,娘娘的病症民女已可断定,这就出去跟王太医商议,民女告退。”缓缓退出了内寝殿。
    慕容是刚要跟出去,忽听皇后道:“老四你且站下,母后有话说。”
    慕容是道:“母后请说。”
    皇后略斟酌才道:“你跟这丫头相熟?”
    虽 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慕容是也没打算瞒着母后点点头:“我与怀清三年前相识,她如今是庆福堂的股东,老太太的心疾便是我跟余隽请她去治的。”说着顿了顿 道:“如果她能选择,今天她不会进宫,更不会给母后瞧病,她恨不能远远离开京城,她,只想当个大夫悬壶济世罢了。”
    皇后娘娘愣了,为了儿子语气中的落寞,落寞啊,自己的儿子多么骄傲,竟会为了个小丫头落寞。
    皇后本来以为是那丫头使手段攀上皇子,却未想事情正好相反,竟是老四一厢情愿的单相思,而这件事由着这么下去,自是不成,自己属意的儿媳妇儿可不是这丫头。
    皇后正在想怎么了结此事,忽听儿子开口:“母后不用想怎么对付她,儿臣用我的命起誓,不会让任何人动她,哪怕是母后也一样。”
    皇后娘娘愕然看着他:“老四,你……”
    慕容是低声道:“儿臣别无所求,只求她自在快活便好……”
    ☆、第114章
    怀清一出来王泰丰忙迎上来问:“如何?”
    怀清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前辈不早知皇后娘娘的病症了吗,何故有此一问?”
    王泰丰有些讪讪:“姑娘见谅,在下也着实无法可想了,才请姑娘走这一趟。”
    后头的几个太医你看我,我看你,本来怀清一进来几个太医就暗暗嗤之以鼻,心说王泰丰莫不是老糊涂了,这是宫里,病的可是皇后娘娘,他们这些太医院的元老都不能断定的病症,这么个小丫头能知道什么。
    虽不忿却碍于四皇子在没人敢吱声儿,那脸色早已不好看,这会儿见王泰丰如此,更看不得,其中一个忍不住开口道:“她一个小丫头便看过两本医书,也不过粗通岐黄,皇后娘娘的病症如此复杂难辨,她如何知道?”
    怀 清看了那人一眼,忽然有些可怜起这宫里的人,简单的暑气都瞧不出,还当什么太医,回家抱孩子得了,且,怀清今儿本来就不爽,这老头又如此轻视自己,不禁恼 起来:“这位大人说的是,怀清却只是瞧过两本医书的水准,那么众位大人都是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了,如此,怎连皇后娘娘的病症都辨别不出?”
    那人给她顶的老脸涨红:“我,我等是谨慎,只怕有个万一,故此不敢擅下定论。”
    怀清点点头:“哦,原来如此,晚辈受教了,却若天下的大夫都如几位大人一般谨慎,恐不知郊外又要添多少新坟了。”
    海寿跟着皇上一进来正好听见怀清这句,差点没笑喷了,心说,这帮老家伙活该遇上这么个愣头青的丫头,看个病谨慎又谨慎,下个药更谨慎又谨慎,如此谨慎下去,不知耽搁了多少人命。
    海 寿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这些老家伙的心思最明白,原则不是治好了病,只要不出差错就好,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主儿,也就王泰丰还靠点儿谱,也因此王泰丰 推荐了怀清,即使六皇子娶妃在即,皇上也托老太君的名头把这丫头弄了回来,只不过这丫头的一张嘴还真利,且说的有理有据,这帮老家伙吃了亏还说不出来,真 真大快人心。
    皇上可是第二次领教这丫头的厉害了,上回她一句藏愚守拙,自己着实记住了这丫头,这会儿才知道那天这丫头还嘴上留情了呢,听听她跟几个太医说的话,根本就没把这帮老家伙看在眼里。
    那太医指着她气的胡子直抽:“你,你,轻狂,轻狂……”
    怀清:“并非晚辈轻狂,而是各位前辈这官儿当久了,忘了医者的本分,为医者当以治病救人为己任,若凡事瞻前顾后只恐惹祸上身,那还不如回家种地的好,以免误人性命。”
    那太医还要说什么,怀清已经跪在地上:“叩见皇上。”几位太医一惊忙跟着跪在地上磕头,皇上走到正中的椅子坐了,扫了怀清一眼没叫起,直接开口道:“折腾了这么些日子该给朕一个确切的结果了吧,皇后到底是何症?”
    这……几位太医为难的不敢应,皇上脸色一沉:“什么这,这的,到今儿多少日子了,连皇后的病症都拿不准,如何下药,是不是觉得只要你们不说,朕就不能把你们怎么样,若再拖延下去,一样要了你们的脑袋。”语气已经冷厉非常。
    太医们忙磕头大呼:“皇上饶命……”
    皇上看向怀清:“丫头你说,皇后是何病症?”
    怀清也不推脱:“回皇上话儿,皇后娘娘是暑气。”
    怀清话音一落,后头几个太医炸了营:“笑话,如今可是隆冬时节,何来的什么暑气,简直胡说八道。”
    皇上也不禁暗暗皱眉,虽说这几个太医不敢断皇后之病,可暑气也着实胡说了些,如今正是年根儿底下,外头呵气成冰,这暑气从何而来。
    想了想,看向王泰丰:“王泰丰你说。”
    王泰丰道:“微臣先头瞧皇后娘娘的脉也像暑气,只不敢确定。”说着看向怀清:“娘娘还有何症,姑娘可否一一道来。”
    怀清道:“从娘娘的表症上看,恶寒发热,呕吐身痛,无汗胸闷,脉浮,舌苔白腻,无一不是暑症,故此民女断定是暑气,至于为什么隆冬时节会着暑气,民女曾遇过类似娘娘之症,先头也无法理解,后方知是初寒服了夏藏衣,偶然触发其热气而得暑症。”
    “初寒服夏藏衣?”皇上略沉吟:“去把皇后跟前的司衣女官叫来。”
    不大会儿功夫,进来个大宫女,显见是怕极了,跪在地上身子不住的颤儿,皇上看了她一眼:“你是皇后跟前的司衣女官?”
    那宫女几乎匍匐在地上哆哆嗦嗦是的道:“回,回万岁爷,奴,奴婢正是司衣。”
    皇上点点头:“朕问你,皇后入冬来穿的衣裳可曾晒过?”
    那宫女忙道:“今年雨水大,奴婢恐冷得早,又怕入了秋晴天少,就赶在六月里,把入冬的衣裳晒了。”
    皇上忍不住瞥了怀清一眼,心说,真让这丫头说着了,六月中可不正是暑气盛的时候,只不过晒件衣裳就能着了暑气这种事儿,皇上还真有些不信,挥手叫司衣女官下去了,看向怀清:“若用了药不是暑气,你可知是怎样的大罪?”
    怀清忍不住腹诽,自己何尝想来趟这一摊浑水了,若不是皇上托老太君的名头把自己骗回来,自己还在益州过消停日子呢,如今自己瞧了病,又成了罪过,往哪儿说理去啊。
    不过,怀清早就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头这位就是理,他说煤球是黑的,整个大燕也没人敢说是白的,这就是君权,掌着所有人生死,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自己的小命就悬了,所以,只要自己不想跟小命过不去,就得做个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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