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哑然失笑,我是浑浑噩噩糊涂了,怎么会是阿毓呢?明知道他不会来了,可是还是盼着他来。
    我二哥温柔地看着我,道:“怎么了?”
    我揉揉眼睛,发现自己胳膊也是酸的,道:“没什么,做梦糊涂了。”
    我二哥笑笑,摸了摸我的额头,道:“我已经给你上过药了,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说:“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我二哥无奈地看着我,说:“我是问哪里特别不舒服吗?除了打板子的地方。”
    我趴着像条死狗,道:“没有了,想喝水。”
    我二哥赶紧给我倒了一小盏白开水,车子里晃,不敢倒满,只倒了一小口,我滋溜一下就喝完了,又递给他让他给我倒。
    我转眼看了看四周,马车挺小的,看不清什么,应该是到了晚上,听到外面秋虫在一声声叫。
    我二哥看着我喝水,低声道:“是等天黑我才叫的马车,赶车的是从前给你护院的那个王三有,你还记得吗?”
    我点头,咳了咳,才哑着嗓子道:“记得。”
    我二哥怕我呛着,连忙轻拍我的背,道:“我们这是去青鹿山的途中。”
    我道:“那不是你读书的地方吗?”
    我二哥笑了,道:“青鹿山除了书院,还有一间小破庙——”他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道,“主持和我相识,答应让你过去休养,你身上有伤,别人我不放心。”
    我直直地看着他,道:“休养过后呢?”
    我二哥说:“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已经是最委婉的流放了。宋家不肯抛下我不管,又不得不抛下我,对于所有人来说,我只不过是个下废的弃子,那些个惊才绝艳,神机妙算的人物,神通多得去了,哪还能想起我宋轻一个小人物?
    我说:“谢谢二哥。”
    死容易,活着可不那么轻松,可是日子还在继续,也要活着啊。
    马车停了,我二哥先下去,招呼人把我架出来,我现在已经是一块烂肉了,只能随便人到处拖来拖去,半点自由都没有。
    我抬头定睛一看,就知道我二哥之前笑什么了。果真,果真是一个小破庙,一个主殿,两个厢房,一口水井,其余的什么都没有,落叶堆了好几层也没人收拾,若不是主殿立着慈眉善目的菩萨,我还以为这就是个农家小院。
    那吱吱呀呀歪歪斜斜的厢房门后走出一个老和尚,穿着破破烂烂的,宝华寺最低级别的小沙弥,都比他穿得体面。
    许是看出我脸上的嫌弃之色,那和尚越发地殷勤,道:“仲光小友!”
    我二哥回礼,道:“方丈有劳了。”
    那大腹便便的和尚过来搀我,道:“这位是?”
    我二哥道:“这位便是在下的……”
    我打断他,道:“我是宋轻,日后还请方丈多多关照了。”
    和尚大笑:“左厢房已经收拾好了,还请这位小友移步。”
    我是移步不了了,只靠着王三有和另一个跟车的仆从把我架到左厢房去,不知是不是上了药的缘故,我意识又比之前清明了一些,虽说骨伤是难免了,但是能轻松片刻,我也是愿意啊。
    左厢房除了一个垫着草席的床榻,其他的竟什么都没有,窗棂上尽是风吹破的小洞,满室都是灰尘。想来人说家徒四壁,就是这样吧。但好歹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了,我曾想,若是我二哥不相帮,凭我这半瘫的身子,岂不是要烂在街头。
    和尚拿来了一套黑色的茶壶水杯放在窗台上,道:“时候不早了,小友此前受了重伤,还是早点歇吧。”
    我二哥执着我的手,从袖中掏出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道:“这里面是些碎银子,娘怕这山野里有歹人,是以不敢拿成锭的,你好生收着,以后多处都用得着,没有了便来寻我,我养个弟弟,总该是养得起。只是之后许多事,我们不好出面,还得靠你自己。”
    我眼眶发热,道:“谢谢二哥。我囫囵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若还不能自立,真是枉为人了。”
    我二哥道:“我不能常来,你,你好生保重。”
    我道:“还有一事……”
    我二哥道:“你说出来,我替你去办。”
    我踟蹰道:“我身上原是有一个铜钱坠子,现在没有了,想来想去,应该是行家法的时候落在家里了,麻烦二哥回去帮我问问,家中有谁拾得一个红丝线的同心结铜钱坠子没有,若是有,还劳烦二哥帮我送来。”
    我二哥按按我的手,道:“好。”
    那和尚道:“贫僧夜观天象,再一会儿怕是要下雨,仲光小友还是早些动身吧,山路滑不好走。”
    我二哥点点头,道:“方丈的大恩,仲光铭记于心。”
    和尚摆摆手,哈哈一笑,道:“那日后小友来,可记得带几坛好酒!”
    我内心嘀咕着,他不是个和尚吗,怎么还喝酒?
    我二哥见怪不怪,笑了笑,道:“一定一定。”他看了看窗外,果真刮起秋风,就要下雨了,便道:“那我就先走了。”
    他回头看了看我,我微微点点头,道:“慢走。”
    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见,真是说不尽的凄楚。
    窗外传来了牵马驾车的声音,我兀自盯着窗子上的破洞出神。和尚凑近我,道:“小友可否让贫僧把把脉?”
    我伸出手,道:“大师还会把脉?”
    和尚但笑不语,半晌放开我的手,道:“未伤及肺腑,小友安心静养,三四个月就能下地了。”
    我道:“我这是打板子打的,还打得怪惨的,我听说杖刑非半年不能走路,怎么到了大师这里,三四月就行了?”
    和尚诡异一笑,道:“那杖刑行刑的,是官家衙役中选出两个正当年的大汉,实打实一杖杖打出来的,小友这伤虽看似惨烈,可也没伤及里子,好生将养着,吃点好的,用着好药,小友底子好,又是年轻人,一会儿就能活蹦乱跳了。”
    我将信将疑,道:“那便有劳大师了。”
    和尚说:“时候也不早了,小友安心歇了吧。”
    他把我床前的烛台拿走了。
    我还纳闷,吹了火不就行了,莫非是怕我在里面烧死自己,怎么连个烛台都不给我留?
    后来我才知道,这小破庙,只有一盏烛台,而且自第一晚之后,那老和尚的烛台就再也没进过我的房了。
    第50章
    “啊啊啊!!疼啊!!”我惨叫。
    老和尚手下不停,慢条斯理地道:“小友这伤,若是不活血化瘀,以后恐怕行走有碍啊。”
    “你之前还说我身子底子好!静养着就行!”我悲愤控诉道,“这跟再打我一顿板子有什么区别!”
    和尚无奈道:“小友,我这是在救你啊。”
    我有气无力,道:“你就放着我自生自灭吧。”
    我平日闲着无事,和尚说我长期趴在床上,肢体容易僵硬,让我多活动活动,我就趴在窗前看院子,那日来的时候天色已晚,这小破庙看得不甚分明,现在青天白日看了,发现这院子,其实,更寒酸了。
    左边两丛狗尾巴草,长得都快到人腰那儿了,院子边歪歪斜斜竖着几道篱笆隔开外边野长的玉兰树,叶子已经掉光了,在深秋的风中枝丫乱抖,井水边上成排晒着不知哪儿来的野菜,皱皱巴巴的。那主殿,我这几天来,从没看见过有谁来上香。
    好就只好在一点,空山群鸟啾唧,松涛阵阵,心旷神怡,只可惜,我又出不去这屋子。只能靠在窗边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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