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化杰陪季安年在上海呆了一些日子,虽是陪着季安年各处玩,眉宇之间总是在无人时露出一丝不耐。季安年在印度人开的珠宝店里,放下刚刚看的大颗黄色钻石,走向刚刚和副官结束对话的顾化杰。
    “怎么,”顾化杰难掩疲惫之色,“可有喜欢的?”
    “我对这些东西是不上心的,挑来挑去,都只觉得一般好看。”季安年道。
    “这话怎么像是在怪我不陪你似的!”顾化杰笑了,伸手拥住季安年的腰。“来,咱们一起看看。”
    这家珠宝店里的印度老板中文不好,见季安年与顾化杰的神色以为他们看不上他藏在二楼的这几颗钻石。盯着顾化杰与季安年的上乘衣料看了一会,进屋去拿出一个盒子,在柜上打开。柜上摆的几颗钻石已是品质不错,老板盒子里的两颗钻石更是熠熠生辉。饶是季安年性情清淡,也禁不住多看了盒子里的钻石一眼。
    “可有喜欢的?”顾化杰笑着,“要不然,我把这铺子给你买下来?让人多去买一些钻石,你看好哪个,就自己挑出来留着,挑剩下的出来卖。”
    印度老板听不懂顾化杰说的话,只听清了“买”“卖”两个字,越发觉得今天是来了大主顾,于是小心的拿出一块布来,把钻石放了上去。还特意让伙计提了灯来,让季安年他们看的更清楚些。
    “这可是老板的镇店之宝了罢。”顾化杰笑道,示意老板把盒子里的两颗钻石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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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比着看。
    “喜欢哪一个?”顾化杰问季安年。
    季安年默然不语。红色与蓝色各有各的妙处,红的张扬,蓝的神秘。如果说喜欢,她都喜欢;可都没有到想要买下来的地步。
    “若是喜欢,咱们就都要了,给你做两个戒指。”顾化杰道。
    钻石自是价格不菲的,顾化杰不在乎钱,季安年也是不在乎的,只是心中仍隐隐有些抗拒:“不用了,再看看吧……我不太想要钻石戒指,钻石那么大,再要打成好看的式样,怪沉的,压的手指疼。”
    “也就是你,能说出这样的话。”顾化杰看着季安年的眼睛道,“那便再看看,你若是看好了什么,便告诉我。”
    “我看好了顾家的小世子,你觉得如何?”季安年对着顾化杰笑。
    “眼光不错。”顾化杰道,笑着搂过季安年,陪她下楼去。副官方才被他吩咐出去办事,他身边仍是有跟班的,他先把季安年送回车上,转身对一个跟班吩咐了几句,跟班点点头,顾化杰转身上车去了。
    汽车开动,季安年问:“不是说你是四个人中最忙的么,怎么……”
    “再忙,也得陪着你不是?”顾化杰伸手把季安年向他一侧靠了靠,让她整个人被他搂住。“怎么,这才过了几天,便不待见我,巴不得我走了?”
    “怎么会?”季安年笑了,她的手被他握着,她便用食指在他手心画圈。“我看你有时候很累,怕是因为我的缘故,那我可成了罪过了。”
    “不碍事……”顾化杰抱着她,感觉自己的心就满了。“有你在,我便不累了。”
    过了一些日子,蒋介石在徐州誓师北伐。张学良来到上海,在顾化杰山上的别墅中二人密谈数小时。
    季安年坐车来到顾化杰在上海的山间别墅时,二人刚好从屋内出来,顾化杰见到季安年,脸上严肃的表情轻松了些,对季安年笑道:“学良兄要在百乐门请客,咱们一起去。”
    想是张学良早有安排,四人上次相聚还是两个多月前,今日连人在杭州的卢筱嘉都赶了来。卢筱嘉是最后一个到场,一身戎装,剑眉上扬,进门时一身戾气,见到张学良他们时候表情才缓和下来。见众人看他,不由苦笑一声:“大概,就是穿最后一次了罢……今日是抽空来的,今晚便要回去。”
    “老爷子也对我讲说要回老家看看,这么些年也累了,不想做那劳什子北洋军政府陆海军大元帅了。革命军轰轰烈烈的闹北伐有什么好处,不是自己家人打自己家人?内战内战,天天内战,什么时候是个头,真他娘的烦了!”张学良在季安年面前一向不爆粗口,今日看来是真的动气了。
    “老蒋的怀柔功夫,也算是做到了家。”顾化杰冷笑,“连国民党自己内部的李宗仁都说,军事韬略老蒋不行,心机算计蒋中正天下第一。”
    “听说学良兄、化杰兄也都是今晚要走?”文显明面色不变,眼中隐隐有些担忧。
    “你想怎么做,去做就是。今日只管今日事。我曾经说过。现在是兄弟,就还按兄弟的一套来。”张学良道,“既然是兄弟,你的事情,我们一概不会干预。”
    在座几人若有所思,文显明微微一笑,举起酒来:“汉卿,日本人野心太大,还请张大帅务必小心。”
    张学良虽是表字“汉卿”,但文显明他们是“学良兄”叫惯了的,乍听文显明改口,张学良心中猛地一紧,沉稳点头道:“我晓得分寸。最近几年想要老爷子命的不在少数,老爷子的命硬着呢,阎王爷也不敢轻易去管他。”
    日本人如今在东北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对于张作霖的态度也是只差了一层窗户纸没有戳破。光是被报道了的,便对张作霖有两次暗杀行动。一次是日本天皇的弟弟闲院宫载仁亲王从俄国返回日本经过奉天,张作霖作为督军在奉天车站迎送,归途遇刺;还有一次是张作霖途径奉天交涉署,路经大西城门里奉天图书馆时,突然从图书馆里跑出一个人,手拿炸弹朝着张作霖扔去。
    张学良说话没错,张作霖福大命大,两次皆是化险为夷。
    场上气氛有些僵硬,张学良笑道:“别沉默着,我捡个老爷子与日本人的趣事说与你们听听。”
    张学良开始讲道:“有一次日本人举行酒会,邀请老爷子过去,酒过三巡之后,欺负老爷子文化不高,请他留下墨宝。老爷子就提了一个‘虎’字,提款写着‘张作霖手黑’,日本人都笑话老爷子连‘墨’和‘黑’都分不清楚,被老爷子当场骂了回去。你们猜老爷子是怎么解释的?对付日本人,手不黑行吗!这叫做寸土不让!”
    众人大笑,顾化杰赞道:“张大帅好口才。”
    “中国的土地,若是让外国人夺去,那是断断不可以的。”卢筱嘉切齿道。
    文显明凝神想了片刻,随着众人微微一笑,没有应声。
    大家说笑了一阵子,陆续上了舞池。季安年和顾化杰舞了几曲,到休息区喝果汁时,转身看到站在她身后的文显明。
    “显明哥。”季安年叫了一声。休息区灯光不亮,她只能看到阴影中文显明柔和的线条。
    “来,我们跳舞。”文显明把手伸给她。
    舞池之上,文显明突然道:“徐莲找过我。”
    “为徐青受伤的事情?”季安年明白,忙用话堵住他。“显明哥千万不要说‘谢’字,你不用说,我也不用受。”
    文显明也就不再说话,他自然也是没有立场去谢季安年的。徐莲在他的一个铺子里锲而不舍的等了他七天,还好遇上了阿德查账的日子,阿德带她去见他。他心中有些惊愕,一个女孩子的小小心思昭然若揭,却对他讲季安年救了徐青的事情。她是特意向他道谢的。
    过了一会,一曲将要结束,文显明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从云端传来,飘渺朦胧:“他对你好么?”
    常年跳舞的季安年最后一个步子错拍了,脚下一绊,跌撞一下,腰被文显明扶住。
    “下去吧。”文显明恢复了温润的笑容模样。
    聚会持续到了半夜,张学良举起酒杯,只说了两个字:“兄弟。”
    四人将杯中满满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就算是心中有了预感,也没有真的想到,这是他们四人的最后一次相聚。
    顾化杰送季安年回家,顾化杰酒喝的不少,捉住季安年的手,小小的柔荑被他包在掌心:“小年,我很害怕。”
    “怕什么?”季安年轻声问道。
    “怕你不再是我的,又怕你从不是我的。”顾化杰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抬起季安年的手吻在她的手背上。
    “怎么,你非要我早早的嫁了你才肯安心?”季安年开玩笑道。
    “你说,我可不可以自私一点点?”顾化杰看
    着她,“你才十六岁,刚进交际场不久,正是风生水起的好时候。可是,我总觉得你像是那镜中花水中月,不知何时就不见了。”
    “真想把你藏起来,只让我一个人看。”季安年被顾化杰的话说的害了羞,低下了头。顾化杰低低的笑,手上的盒子打开,戒指做的巧夺天工,层层的亮晶晶的小钻石,照着当中最为耀眼的红。
    顾化杰把戒指套在季安年的手上,无名指正好占了一个指节。的确很沉,顾化杰心中想,但是真的美丽,很适合她。
    “我向你求婚,你答不答应?”顾化杰问。
    季安年一时愣住:“你说……我才十六岁……”
    “那便先把它收着,不要还给我。”顾化杰捧起季安年的脸,吻在她的唇上,轻柔的挑逗着她,感受着季安年的生涩。季安年被他吻得面色绯红,睫毛一颤一颤。顾化杰笑了,伸手抱住她:“我等你长大,你等我……”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汽车早已是在季公馆门前停了一会,顾化杰不舍得松手。季安年低声道:“我走了。”
    顾化杰下车送她,门童远远看到汽车的灯光早已迎了上来,恭敬地叫了一声:“小世子。”
    “恩,”顾化杰伸手把季安年的大衣裹了裹,声音温柔。“进去吧。”
    “那……我进去了。”季安年被他的吻弄得心神不宁,低下头羞涩道。
    顾化杰张开双臂,狠狠的抱了季安年一下:“那个戒指……无论怎么,都不要还给我……哪怕扔了,也不要还给我……”
    顾化杰目送季安年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他没有马上上车,靠在车旁点上了一支烟,慢慢地抽。一团烟雾飘散着消失在他的指间,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将烟灭了,转身回到车上,冷声吩咐:“连夜回去。”
    局势远比他们在季安年面前粉饰的要紧张得多。“最近中国也是家里的事太多了,今日还称兄道弟的,保不齐明天就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了。”他想起了卢筱嘉的话,看着窗外,眸色深沉而发亮。
    这一天……他沉默着。这一天,是谁都不愿看见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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