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醉一夜,不见朝阳。
    再醒时,已是天色昏暗,屋外静悄悄的,屋内有香在燃,许是什么时候王府的仆人换上的,香气浓郁,散着淡淡的灵气,让人心神安宁,苏启从床上爬起,摸索着在床边的椅子上拾起自己的衣服,他扭过头,於菟在床脚睡得正香,四条短腿都摊开来,露出白嫩毛茸的肚子。
    他走到门边,轻轻推开。
    屋外无风,所以即使太阳已经西坠,也未有一丝凉爽,闷热的空气中带着潮湿,让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苏启感到浑身黏浊,未到空明,仍是凡人,会饥饿,要睡觉,自然也出汗。
    苏启住的客房在王府西边,这里是王府的偏僻之处,素少有人来,姜楼知他二人喜欢安静,便将他们安排在这,而得知了苏启修士身份的王府仆人,也极少来打扰。
    房外有一小湖,此时乃是碧水蓝天红日,所以自有半边青瑟半边晕红,湖边种了七八株绿柳,枝条垂在水里,有波纹横生,苏启站在湖边,左右望望,迈步而入。
    他踩着湖水,一路走到湖心。
    湖面微微颤动,片刻后,一道道水流冲天而起,在空中盘旋而后翻涌而下,水流交汇融合,将苏启裹在其中,如一只巨大的水球。
    水球在不断地蠕动,半晌后,砰地一声闷响,水球炸裂开来,化成漫天的水滴飞溅,苏启立在湖心,全身湿透,他抬头望天,弥漫的水汽扩散到整个湖面,阳光透过稀薄的水幕,一道朦胧的彩虹渐渐出现。
    苏启轻喝一声,灵气从体内涌出,将湿透的身体和衣服蒸干,一身的浑噩退去,本还有些微痛的脑袋也清明起来,他晃晃头,背后的八荒剑发出一声轻啸。
    神台在微微颤动。
    苏启似有所觉,他拔出背后的剑,其上缠绕的白布缓缓坠落。
    左脚半退,手腕轻抬,眼睛闭上。
    剑光在湖面上跃动,时而如翩跹的蝴蝶,时而如猛扑的猎鹰,或大开大合,或稳如青山,湖水随之跳动、崩裂、形成漩涡,苏启手中的剑似是他心意的延伸,脚下的水也被这剑意所达,如心映照。
    青龙。
    错南山。
    平林烟织。
    烽火燃三月。
    九峰上的剑招在他的手中流淌,他肆意的剑气在这一方湖面穿梭。
    王府的人早已被惊动,姜楼闻讯也匆匆赶来,急忙喝退了周围的所有人,他远远看着,眼中有着赞赏。
    日头坠落,黑暗来袭。
    苏启立剑湖面,他默默地感受着刚刚的一切,与八荒剑的交融让受益匪浅,但似乎始终差了点什么。
    月亮已经浮上天空,湖中倒映着半月,微黄。
    水月镜花。
    苏启若有所思,他单手抓住八荒剑,指向天空。
    一股苍凉的气息从剑中涌出,轻风在湖面吹过,半月碎裂,他轻轻低吟一声,手中的剑光芒大盛,他突然踏空而行,仿佛一位穿越万古而来的剑客,沾染着原野的荒芜,携了群山的沧桑,却只为出一剑。
    一剑如八荒云涌。
    出剑后,剑心一片通明,直到此刻,八荒剑才彻底与他心意想通。
    苏启心满意足。
    他用白布将八荒剑缠好,又看到远处的姜楼,飞近了拱手谢道,“多谢王爷昨日的酒。”
    姜楼摇了摇头,“我的那两坛醉花春倒还在其次,除了能巩固些修为,没啥大用,真正的宝贝是叔爷爷的那坛百年青兰,可是我大黎压箱底的宝贝之一,这酒又名悟道,一杯就可醉神念,你昨日喝了大半坛,对修行的好处可是不少的,如我所料不错,这酒的药力还未耗完,藏在你血脉之中,他日你破境时,还会再助你一手。”
    苏启恍然,“怪不得昨日,这坛酒只有我、於菟和太子三人喝了。”
    “我们喝只是浪费,除了过个嘴瘾,还有啥用?”姜楼拍拍苏启的肩膀,“你也无需在意,这外物终是辅助,能真正顿悟靠的还是你自己。”
    苏启摇摇头,“还是要去谢谢老祖的。”
    “叔爷爷可没空见你。”姜楼笑了起来,“他老人家可是在忙着钓鱼。”
    “钓鱼?”苏启有些疑惑。
    “嗯,”姜楼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叔爷爷说他小时候最喜欢去皇宫里的澄心湖钓那几尾金鲤,但后来终日修行,这钓鱼的乐事就再也没体验过,现在时间不多了,索性再去钓钓。”
    苏启沉默下来,望向远方,“一座城的代价.......”
    “这是战争!”姜楼打断了苏启,他很郑重地盯着苏启的眼睛,“战争就会有伤亡,就会有牺牲,无论善恶、无论老少、无论贫富!”
    “骊都有它自己的命运,这城里的居民也许都会死,但这是我们的错误,是我们姜家的错误,是整个大黎朝廷的错误,所有的罪孽该由我们这些人来背,与你无关,这座城即将沦陷,能多跑出一个人都是好的,但很可惜,有那万千妖族在,有那封禁大阵在,那并不现实。”
    “即使是你,这条逃亡之路也将是九死一生。”
    姜楼的话斩钉截铁。
    苏启轻叹一声,“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保护好姜骊吧。”
    苏启愣了一下,想起那个只见了一面的美丽少女,“姜骊......为何你们都如此宠爱她?据我所知,这一代的皇子皇女,加起来有近二十人吧?单是公主,也有五位啊。”
    姜楼神色有些古怪,他想了半晌说道:“姜骊不一样,她很重要,我姜家其他所有人的性命,也比不上她重要,我不能多说,但有朝一日,你会懂的。”
    苏启仍想追问,但见姜楼的神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开口的,也只好作罢,沉默下来。
    “不说这些,睡了一整天,又耍了半天剑招,该饿了吧?”姜楼笑了起来,“刚见到你顿悟,我就已经派人去准备酒席给你庆贺了,不过很可惜,最好的酒可是在昨天就都喝光了,今天你得凑合凑合喝点别的了!”
    姜楼又四下望望,“对了,那只死兔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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