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修士来说,有这样几件事是要牢牢记在心里的。
    光头难缠,老道别惹,美女危险,小孩有鬼,宝贝多有主,好事要多磨。
    光头指的是和尚,也就是西漠那群佛家弟子,他们脑袋一根筋,认准的事死也不会放弃,最是难缠,与他们打交道,要格外小心,而道家修士中最不好惹的就是那些笑眯眯的老家伙,不仅手段众多,性格也是千奇百怪,被他们盯上,指不定要脱几层皮。
    这美女危险也好解,美丽的外表下往往隐藏着足以致命的危险,古往今来,死在美女手中的修士不知凡几,但总有硬着头皮往上闯的人,而小孩有鬼,说的是在外遇见看不穿实力的小孩子,切莫随便上前搭讪招惹,这样的人大多是年岁久远的老古董,或者是修行了某种奇异功法的修士,虽是小孩的身材面孔,但本是一个活了数百上千年的老怪,稍稍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也是这四不惹中,最为难缠的一种。
    宝贝多有主,好事要多磨,说的其实都是一件事,劝人切莫为了宝物而贪心急躁,这人间天下,几乎所有的洞天福地都已被人占去,宝物也是如此,但凡是野外的神药灵草? 大多都有人惦记了,随随便便地闯过去抢夺? 很有可能惹上一个庞然大物。
    所以在野外,眼力是决定一个修士能走多远,能走多安全的重要因素。
    而长留山主与大长老颜文,两人在年轻时曾经一同闯天下,在中州南岭各地游历? 眼界非凡? 虽然最终因为一个女子闹掰,但两人的经验默契还在? 对彼此也十分熟悉,很轻松就能看出对方在想什么。
    长留山主单手握着剑? 这柄剑是长留山的传承之物,也是开宗祖师留下的贴身配剑,以长留为名? 只由历代山主执掌? 而颜文头顶悬着的皇极剑? 是皇庭山七宝之首? 本来也只有宗主才有资格使用,但皇庭山的宗主很喜欢云游天下? 时常不在山中? 因此将这柄剑交给了颜文。
    两人都看出了对方的慎重? 这种担忧似乎是没来由的? 毕竟天地间的异像并未表露出任何敌意? 大帝的幻象只是静静地仰望苍穹,道果白莲垂落的光华溢散在十万年前的天地中? 仍然没有一丝跨越万古到达现在的迹象,唯一看起来危险的东西,其实是大帝左手中紧攥的头颅? 不断涌出的黑色帝血足以吞没山岭间的所有生气,但与白莲一样? 它没有任何打破岁月的迹象。
    但两人就是没来由的担忧,一种淡淡的不安在心底升起,缭绕,汇聚,变得愈发真实,就好像有什么事情真的要发生了一样。
    此时本应是深夜了,但子午山内一片通明,道果白莲和天剑木都散发着朦胧的光,驱散了黑暗,形成了一片独特的天地。
    北疆宗门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将剑门紧紧包围起来,不过没人敢妄动,他们既摸不清天地异像的来历,也注意到了山中漂浮着的大秦战舰,还看到了那两个飞在高空的抱一大修,这让他们完全失去了动手的胆气,只好在一旁小心地等候着,迷茫又不安地望着大帝的幻影。
    苏启和宇文柏相继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境界,极为专注,神识完全涌入了灵笔,仔仔细细地描绘着阵纹,仿佛天地间别无他物,只有山势与灵气的走向,只有数不清的道痕,只有手下的阵法,这种玄妙的专注状态让两人心思通明,灵肉合一,这是所有阵师都渴求与梦寐的状态,有些人叫它入魂,也有人称为入神,只有在绘画一种困难又玄妙的阵法时,才会出现的罕见现象。
    其余阵师已经完成了手头的活,汇聚到两人身边,羡慕地望着矮山顶上紧闭双眼的两人,他们不敢随便插手帮忙,生怕打破了两人的入魂,而且万剑藏山已经完成了近八成,他们是否帮忙已经不重要了。
    轻柔的风仍在继续吹拂,血腥气越加浓重,但若是仔细分辨,也有另一种味道夹杂了进来,那是一种很淡的香气,却好像能勾动人的心弦,让人忍不住张大鼻子,用力去呼吸,试图嗅到更多的香气。
    “道果白莲的香气也渗了过来,”长留山主眉头紧皱,喃喃道,“变化大概要出现了。”
    颜文没有说话,但他的视线一直在飞快游移,从大帝的面孔,到他肩膀上的天庭女将,又到他手中的道果白莲,试图找出第一个生变的对象。
    矮山上华光溢彩,万剑藏山用到了数十种灵墨,每一种的颜色都不相同,在阵法未完成时,这些阵纹疯狂地吸纳着周遭的灵气,所有的阵纹都是活跃的,也因此有着种种曼妙的光彩,如同彩虹坠落世间,铺在整座山上。
    变化是突然发生的,虽然场中所有人都有一种朦胧的预感,但当它真正发生时,还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大帝手中的道果白莲忽然一分为二。
    仿佛有一柄利刃划过,将它整齐地剖开,向两侧倾倒,莲心中飞出数十颗莲子,化成流光,四散而去,但大帝显然没打算让它们溜走,他轻轻一抛,两半白莲悬在空中,右手在面前一扫,一抓,众多莲子在远方倒飞而回,落入了他的掌心。
    他低下头,右手紧握,再张开时,莲子已经消失不见,而是化成了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娃娃。
    这小娃娃精致美丽,披着一身莲子皮化成的白色衣裳,黑色的长发垂到脚边,似男也似女,根本无法辨认出具体的性别,大帝凝望了这个小娃娃许久,忽然轻轻一叹。
    这个叹息声让众人毛骨悚然。
    从异像出现,到有风从过去吹来,剑门山内其实一直都是很安静的,众人仿佛是在看一场无声的戏剧,纵使真实无比,也有着淡淡的疏离感。
    可这个叹息打破了一切。
    不仅吹来了万年前的风,连万年前的声音也跨过了岁月的沟壑吗?
    叹息幽幽,大帝的声音低沉,仿佛是在众人心底响起。
    “等你醒来,我已逝去,这天地大概也换了模样,你生时惹世人爱怜,死后遭众生唾弃,但愿你醒来后,能走自己的路,不必记挂众生,你不欠他们任何东西。”
    大帝的双眼微微一亮,似乎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这具莲子身。
    “道果白莲,也分你一半。”
    一半莲花坠下,落在莲子身的额头,迅速融了进去,而这个小娃娃的额头,也很快出现了一个莲花印记。
    “再见了,道友。”
    大帝抬起右手,轻轻一抛,莲子身化成流光,朝着南方疾驰而去,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你不该浪费的,若是你吃了整朵白莲,或许还有机会。”大帝肩膀上的天庭女将突然开口,她的声音里充满悲戚。
    “纵使能来第二世,又能如何呢?”大帝笑了笑,抬手一指点碎剩下的半朵白莲,让其一分为三,他猛然一挥手,三瓣莲花各奔西东,消失不见,“我不是他的对手,不如把机会留给后人。”
    “这世间没人是他的对手!”女将望着大帝,“但那又如何?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我的道心毁了,白莲也只有一成的机会救我,”大帝摇了摇头,轻轻笑道,“而我不喜欢赌。”
    “那我怎么办?”女将哽咽着。
    大帝沉默良久,“愿意为我守墓吗?”
    女将怔了怔,忽然泪如雨下,“当然,无论你去哪,我都会跟在你身旁。”
    “会很寂寞的。”
    “那你就不要死啊!”女将激动起来,“你是大帝,你是人族最后一位大帝,总有办法活下来的!”
    “为此去夺取那些孩子们的机缘吗?”大帝笑了笑,他抬起右手,将女将捧到掌心,凝视着哭花了脸的女子,“别忘了我们为什么战斗,正是因为不想夺取,我们才敢向天庭之主动刀,你不是也因为这个,才选择与我为伴吗?”
    “不,”女将握紧了手里的长枪,“我选择背叛天庭,不是为了正义,只是为了你。”
    大帝沉默良久,轻轻说道,“那便为我做最后一件事吧。”
    女将点了点头。
    “我会撑起苍天一万年,”大帝仰着头,杀气凛然,“一万年内,天庭不入,地府不来,这是我给那些孩子们最后的时间,等到下一位人族大帝诞生时,你便将我葬了吧。”
    “若是一万年内没有新的大帝诞生怎么办?”
    “会有的,”大帝转过头,似乎在凝望着远处的什么人,“我看到了一个身染真火的家族将要崛起,我看到了一个手掌太阴的皇将要诞生,我看到了西方将有无尽的光升起,他们将撑起人族新的时代。”
    女将痴痴地望着大帝,“好,我为你守此方天地一万年。”
    “谢谢,”大帝抽回右手,女将立在空中,他指尖飞出一道光芒,这光芒似乎抽去了他太多力量,甚至让他的脸色苍白起来,光芒飞入女将的眉心,“它可保你万年寿元不灭。”
    “这、这是你的......”女将慌了,双手按在头上,“不行,这样你会陨落得更快的。”
    “没关系,”大帝转过身,一把抓住天剑木的枝干,“有天剑木在,足以让我撑过万年。”
    “抱歉了。”他低声对天剑木说道。
    天剑木摇晃不停,无数道剑啸声响起,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
    大帝用力一拔,将天剑木连根拔起,他一根指头戳穿天剑木厚重的木身,似乎从中拽出了什么,握在右手心里,随后他将天剑木背在了身后,仰起头,身体竟然变色,出现木头似的纹理,就好像他瞬间木化了一样。
    “这人间,就交给你了。”大帝看着女将,笑了起来。
    女将默默点头,她重新落在大帝的肩上,轻轻说道,“到最后,我们也没能一起看天庭的朝阳。”
    “对不起。”
    “没关系,我可以在这里与你看人间一万年的日升月落,与我而言,这已经很好了。”
    “嗯。”
    大帝的大半个身躯都已木化,他艰难地抬了抬左手,“我看到了未来的一角天空。”
    “是吗?”女将轻声问道,“美吗?”
    “和现在一样美,有很多五颜六色的光华,也有很多修行者,不过很可惜,未来仍然有战乱。”
    “那真的是和现在一模一样呢,你担心他们吗?”
    “不,那是他们自己的路,”大帝望着天边,左手忽然放开,那个头颅坠入山峦,咕噜噜地消失不见,“不过我或许可以送给他们一件礼物。”
    大帝轻轻吹了一口气,吐出一道神光,上面裹着淡白的光华。
    “这是道果白莲的汁液?”女将怔了怔。
    “嗯,我留下了一小点,算作礼物吧,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大帝再次一吹,神光震颤起来,空间崩裂,扭曲动荡,下一刻,神光消失不见。
    “这下子,是真的结束了。”大帝轻轻一叹,他整个身躯都在被天剑木吞噬,天边似乎正有夕阳落下,“真好啊,似乎很多年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夕阳了。”
    “嗯,”女将轻轻应着,“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带着三万大军闯过南天门,一路横推,本要立下大功的,却不巧遇见了你,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没想到又成了你的俘虏,你们人族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孽缘?”大帝的声音很轻。
    “嗯,孽缘,”女将点了点头,她靠坐在大帝的肩膀上,喃喃说道,“我从来没想到,我有一天会为了一个人族背叛天庭,姐姐大概恨死我了吧,说不定现在还在骂我没出息,不过我们本来就不像嘛,她渴望长生,我却想着找个喜欢的人度过一生,所以这也算是得偿所愿吧?”
    没有任何回答。
    女将沉默了良久,她没有转头,只是静静地望着远方,半晌后抬起手,握紧了自己的长枪,她身上的战甲飞快退去,变成了一身人族的戎装,她慢慢从大帝的肩上站起,轻声道,“一万年,也不算太久,对吧?”
    异像刹那崩裂,宛若苍穹崩塌。
    众人眼中充满惊慌,但还未等他们做出反应,忽然下起了一场大雨。
    而这雨,是白色的,带着清冽的香气,像是数不清的莲花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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