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安荣为他磨墨,小心地伺候。
    “他醒了吧?”皇帝没有抬头,手中朱笔不停,面前是高高的一摞奏折,关系到民生方方面面,哪有不认真批阅的道理。看样子,今年北方的旱情是得以缓解,那么心思就移到如何防治南方水患。
    “陛下,未及午时便醒了。”安荣淡淡地开口,这二人真是别扭到家了。
    “可有把朕的决定告知他。”皇帝在一本奏折上打了个叉,下面批示:已阅。
    安荣叹气,“陛下,公子如今就跪在御书房门口,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什么?”皇帝这次抬起头来,把手中朱笔撂下。
    贺兰骢跪在御书房门口的玉石阶下,冷硬的地面咯的膝盖很痛,可对于此刻心如死水的人来说,这点痛算不得什么。从他得知,皇帝决定明日在闹市口将高英凌迟处死那一刻,他的心便再也荡不起一丝波澜。他现在不敢冒险求死,他不知道如果自己死了,会有多少人受到牵连。现在,他跪在这里,不为别的,只为能再见高英一面。
    明黄色的龙袍出现在视线里,他恭敬地俯身,叩首。听到皇帝对他说,把头抬起来,他照做了,正对上皇帝如矩的目光。
    皇帝打量着儒雅依旧,却是无限憔悴的面孔,终是有点不忍,“先起来,到里面说话。”
    “是。”
    态度是难得的恭谨,皇帝悄然皱眉。
    命人给他倒了热茶,让他先暖暖身子。
    握着茶杯的手有一丝颤抖,尽管茶水的热量很快可以把双手捂热,可心,已经沉入寒潭。
    “你来为他求情么?还是你连求情也不屑,想让朕成全你,和他一起去死。”皇帝也一下子平静下来,这人昏迷后,曾不停大叫,让自己杀了他。杀了你,成就你的忠义之名么?
    “我来,不是为他求情。”贺兰骢低声道:“我是为自己求个恩典。”
    “哦,说来听听。”皇帝如今有点看不透他了,他想干什么?
    “明日午时三刻,高英就可以回家,以后,我永远不会再见他。我只想到刑场,亲自递他一碗壮行酒,好歹送送他。”
    “你要去刑场为他送行。”
    “是,北苍陛下。”茶杯放在小几上,精神倦怠不堪的人又一次跪倒,俯身,叩首再拜。
    “你……起来吧,朕答应你。”皇帝很失望,贺兰骢如他所料过来求情,可事情并没有向他预想的方向发展。面前的人看着很虚弱,虚弱的令人心痛,他问:“可用过午膳。”
    贺兰骢摇头,皇帝正准备喊人端茶果,贺兰骢却是深施一礼,掉头离去。
    开口想叫住他,可他留下来,又说些什么?皇帝犹豫的一瞬间,人已经推门而去。
    咚,咚,咚……安魂鼓卡着固定的节奏敲响,缓慢而沉闷。
    今日是个晴好的天气,即使已经打春,但这个午后并不温暖。
    闹市口的大广场上,监刑官正襟危坐,不时看看天上的太阳,午时三刻即到。高声宣读了人犯的罪状,监刑官拿起面前木案上的竹牌,就等时辰一到,鼓声停止,便可下令行刑。
    皇帝身着常服,被拥在众多换了便装的暗卫中间。天子的目光,此刻,随着孤寂的身影,一点点向上移。
    贺兰骢端着托盘,缓步踏上刑台的木阶,每走一步,心便沉下一分。
    高英在刑架上已被绑牢,头垂着,一头乱发遮住红肿的面颊。发现有人站在面前,他吐口气,“别枉费心机,杀了我便是。”
    “高英,抬起头,东林的男人,不会低头领死。”贺兰骢的语气平淡,声音也很轻,只要高英能听到即可。
    催命的鼓声,声声入耳,形成敲打在二人心头的魔音。
    高英抬头,一抹淡笑瞬间隐去,他说:“对不起。”
    贺兰骢点头,“不要紧,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想回东林。”高英目光已经飘远,他说:“由你送我上路,别让北苍人碰我。”
    贺兰骢斟满清酒,递到高英嘴边,“喝了这杯酒,我成全你。”
    高英眼中回复神采,纵声大笑。
    皇帝开始有些不安,觉得哪里不对,略作思索,大喊:“快拦住他!”
    饮尽杯中清酒,高英一下来了精神,大呼,“痛快,哈哈哈……”
    “好兄弟,人生苦短,下面等着贺兰,贺兰来日必会亲自请罪。”
    笑声戛然而止,皇帝的瞳孔蓦然收缩。贺兰骢手挥动了下,高英的头再次垂下,伤口不大,出血也不多,位置精准,瞬间毙命。
    哐啷一声,精致的匕首落地,贺兰骢人被飞身跃上刑台的暗卫拿下。
    皇帝自认为他的计策安排的天衣无缝,不想却出了这等意外。松开紧攥的拳头,接过暗卫递来的匕首,咬牙道:“查。”
    宁羽拱手,“陛下,此人的尸体如何处理?”
    皇帝面色铁青,望了眼高台上的尸首,道:“好好入殓,着人送回东林故地厚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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