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一怔,“是么?”接下来,人影一晃,干戈已经站在他面前,送上一吻。
    如此绯靡夜色,帝心大动……
    三个月后,东林江宁早已是烈日炎炎、蝉鸣鼓噪。
    原东林国君,如今的留侯赵栋,手里提着个精致的食盒,遣退身边伺候的下人,一人步履匆匆,拐进府中一个偏僻的院落。这里,是赵栋府中的禁地,无论是府中的下人,还是赵栋的几房妻妾,均不许踏进一步,否则家法伺候。在这里,平日里,只有几个又聋又哑的老仆人,负责日常的打扫。
    朱漆木门紧闭,赵栋放下手中食盒,啪啪,扣响门环。吱呀一声,门开了,自里面现身一人,一身月白色长衫,身形稍显清瘦,一见是赵栋,点头把他让进去。
    赵栋把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摆在桌上,最后取出一只青花瓷碗,里面是一只红蛋。有些不好意思,赵栋道:“表哥,早上三房小妾生个男孩,把你的午膳耽误了,不过,还好,这红蛋能及时送过来。这地方虽是很偏僻,但我不能总过来。”
    坐在桌前的,正是失踪了几月的贺兰骢,大概真是令人意想不到,他在离开西戎国后,返回东林故地,直接躲进赵栋的家。那天深夜,赵栋一见风尘仆仆的贺兰骢,那嘴巴张的,能把眼前的红蛋整个塞进去。
    赵栋把贺兰骢安排到这个院落,一来是为了躲人耳目,二来这里清静,不被打扰。贺兰骢既然找上自己,那只有一个理由,不希望被人发现行踪。以当初赵栋对他所做的事,自是不会令人想到人躲在这里。好在,赵栋这次对得起贺兰骢对他的信任,几个月,他在这里,倒也享受一片清宁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赵栋自知自己当初对他不住,如今他人就在自己府上,除了衣食厚待,他从未问过他此次躲在自己家中的原因。
    贺兰骢听赵栋说得弄璋之喜,心里也一阵替他高兴,“表弟,恭喜了。”
    赵栋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嘿嘿几声,“表哥,你知道的,我这都而立之年,才得这么个儿子。前面几个妻妾不争气,生的都是女儿。”
    贺兰骢扑哧一声笑了,“别着急,你正当壮年,以后还会再有子嗣。女儿也很好,很贴心,会疼人。不要偏心,他们与你有父子缘,好好待他们。”
    “啊,嘿嘿!哎呦,表哥,快点吃啊,菜都要凉了。”
    一句话提醒贺兰骢,他其实已经很饿,方才跟着赵栋一起高兴,反倒把吃饭这事给忘个干净。
    赵栋走了,他有新生子要照看,如今很忙才是。
    灯下,贺兰骢默默拿出一对布偶,就着不甚明亮的灯光,布偶的笑脸和远在北方深宫中那对稚子天真无邪的笑脸相重合。这么久了,你们还好么?想到了那对稚子,马上眼前又出现曾经令自己深陷噩梦中的人。你如此纠缠我,不肯放手,就是想让我相信,你对我是真心?呵,真心……
    贺兰骢很晚才躺下,闭眼一夜乱梦。
    夜鸟归巢,玉兔西斜,就连本该当此季节活跃的蝉儿,此刻也静静蛰伏于树,将清净还给卧房内辗转不得好眠的人。
    “你说什么?”次日,赵栋给贺兰骢送饭,听说他要出去走走,不禁大吃一惊。
    贺兰骢笑笑,“别担心,去看看寒霜而已。”
    赵栋还是皱了皱眉,“表哥,外面应该很多人在找你,我担心……”
    贺兰骢点头,“我知道,不过,寒霜的祭日马上就到了,我想临行前去看看她。”
    “临行?”赵栋手一顿,放下盛了一半的汤,“你要走?”
    贺兰骢嗯了一声,“我不能在此久留,这世上,有我逃不开的人,可我不甘心,总是要试一次才好。”
    “你要去哪里啊?这里很僻静,不会有人打扰,想那皇、元文敬,也不会想到你在这里。别走,你这次肯回来找我,我很感动,终是手足最亲。”
    贺兰骢冲他轻摇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不能给你带来麻烦,懂么?”
    赵栋哑然,继而面色黯然。
    午后,贺兰骢换了一身长袍,带上赵栋给他准备的竹笠,悄悄自留侯府侧门而出。这是多年来,他最孤独的一次走在江宁大街上。拿着赵栋为他准备的冥烛纸钱,匆匆扫了眼井然有序的街道,贺兰骢哂笑一声,加快脚步。贺兰家的墓园内,孙寒霜的墓显然平日有专人打扫,许是赵栋特意命人为之。
    贺兰骢默默将冥烛点燃,又取出纸钱,在墓冢上压了几张,这才开始把纸钱投入墓碑前的小瓦盆中。手机械地重复着一个动作,抽出纸,投入燃烧的瓦盆,自始至终,也未开口。
    墓园外,有两个人,在大街上发现贺兰骢的身影后,一路尾随至墓园,他们迟疑了下,确定是贺兰骢后,不禁一阵狂喜。
    一人悄声道:“你快回去给主上报信,我在这里盯着。”
    贺兰骢在孙寒霜的墓前坐了很久,拿着帕子,一点点擦拭墓碑,此刻,他终于开口。他说:“寒霜,你是那么爱干净,怎么可能会脸上沾了灰尘,而不擦去呢?为夫帮你可好,这么多年,为夫没帮你做过什么,今日,就让为夫为你擦擦脸吧。”
    动作很轻,很小心,很仔细。一阵小风吹来,吹乱贺兰骢额前一缕如墨青丝。他站起身,四下望望,无奈叹笑一声,“你不满意是么,难道是埋怨为夫笨手笨脚,连给自己的妻子粉妆着面也不会么?”
    贺兰骢面上现出少有的轻松,他微笑着,似对墓冢内的孙寒霜,又好像在对着自己说……
    贺兰骢又在墓园待了一阵,知道日薄西山,才把竹笠带好,走出墓园。他在江宁大街上转了很久,最后,转到了他当初抓住元文敬的地方。那个倔强的孩子,当初带着鄙夷与不屑,不停扭打,想挣脱自己的桎梏,最终,还是被自己带走。如今,街景依旧,当年的人已经不复。孩子是会长大的,他的手腕,自己已经领教过。如今自己孑然一身,千疮百孔,难道不是拜他所赐么?数次命悬一线,若真是咽了那口气,倒也落个痛快。活人死人,本就是一口气的差别,你把我救活,也不过将我变做一具行尸走肉而已。元文敬啊,也许,你现在给我的,看起来,已经是世上最尊贵的位置,也许你现在是真心在喜欢我,可是,你的爱,我承受不起。你我恩怨两消,放我一马如何?我远远地离开,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身在高位,既然要勤政,就不该把心思,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就这样罢。
    掌灯时,前来送饭的赵栋,在焦虑不安中,终于等来贺兰骢。
    “表哥,怎么才回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见赵栋一脸关心,贺兰骢回以一笑,“别担心,没事。我不过在街上转转,好了,别想太多,来看看这个。”自怀中拿出个红缎小包,递给赵栋。
    “这是什么?”掂了掂,有点分量,赵栋笑问。
    “打开看看,不过,别和过去宫廷御制的比较。”
    赵栋这下更好奇,扯了封口的缎带,倒出里面的东西,一下愣住。一对婴儿的金手镯,一只长命锁,虽没有宫廷里的精致,从做工看,却也是难得的上品。
    “惠昌银楼的东西。”
    赵栋眼睛一亮,打趣道:“表哥,惠昌银楼的东西价格不菲嘛,你这手笔可不小。”
    贺兰骢抚额而笑,“疼自己的侄儿,做伯父的,当然不能太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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