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韵脸色一变,这场景,这句话,太熟悉了。
    因为就在刚才,她午后小憩的时候,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而在梦中,就有着一模一样的场景——
    “表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施韵在姨母家寄居了两年,跟姨母的关系很是亲密。
    姨母对她诸多疼爱,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好。
    母亲、父亲相继离世的施韵,对姨母也渐渐生出了孺慕之情,把她当成了自己另外一个母亲。
    所以,施韵对姨母非常信赖,从未想过,这么一个对她慈爱和善的长辈,会、会有那般恶毒的算计。
    听到姨母召唤,施韵没有多想,稍稍收拾了一下妆容,就去了姨母所居住的正院。
    对了,在梦中姨母是怎么说的来着?
    姨母说:“韵儿啊,后日便是你母亲的生祭,我想带你去青云观为你母亲做一场法事!”
    施韵听到病逝的母亲,心里一阵酸楚,眼泪不知不觉就滚了下来。
    对于姨母的提议,她更是无比感激。
    作为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施韵从踏进屈家大门的那一刻起,就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记住自己的身份,千万不要逾矩,绝对不能给姨母添麻烦!
    她恪守本分,她乖巧听话。
    不管是屈家的主子们,还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仆妇,施韵都十分客气。
    她谨言慎行,她小心翼翼,唯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惹人笑话事小,连累姨母事大啊。
    幸好姨母待她极好,怜惜她丧母又丧服,孤苦伶仃一个人,对她百般照顾,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月例节礼,都是姐妹中的头一份儿。
    种种优待,竟是比正经的屈家小姐还要好!
    面对姨母的厚爱,施韵又是不安,又是感激。
    她怕姨母对自己太过偏爱,会引得屈家人不满意。
    毕竟姨母也只是一个娘家不显的糟糠妻,若不是她与姨夫相识于危难之中,又为翁婆守孝,在姨夫被圣人(即皇帝)册封为理国公的时候,就该“自请下堂”了。
    饶是如此,屈氏族人对姨母这个出身粗鄙的小户女十分嫌弃。
    没少在背地里说闲话:“梅氏根本不配做理国公夫人。”
    他们拿着鸡蛋里面挑骨头的架势,天天找茬,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为难梅夫人的机会。
    作为梅夫人的娘家外甥女,一个跑来投亲的亲戚,却把人家正经屈家小姐都压了下去。
    就这一点,屈氏族人就没少指责、抱怨。
    施韵本就怕给姨母惹麻烦,听到外面的闲言碎语,她愈发不安了。
    她越是敏感越是怯懦,姨母就更加疼爱她……这、这仿佛进入到了一个死循环。
    来到屈家不到三年的时间,施韵就从一个自信活泼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小可怜。
    “姨母,谢谢您!不过,这、这事儿会不会惹人说闲话啊?”
    施韵很想去道观给亡母做法事,但她更怕给姨母惹麻烦。
    姨母已经很难了,为了她忍受了许多,她帮不上姨母的忙也就算了,却还要拖后腿!
    施韵心内的不安与自责,疯狂的啃噬着她的灵魂。
    “不怕。他们说什么闲话?我们韵儿去做法事,那是为了孝道!”
    “再说了,韵儿你也没有用他们的银子,就是咱们府里,还借用了韵儿的钱呢!”
    梅夫人拉着施韵的手,眼底写满怜惜,更是拼命用言语来安抚施韵的心。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是,施韵不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她虽然成了孤女,却拥有偌大一份家业。
    当年病重的父亲把她送到屈家的时候,便给了屈家一大笔银子。
    施韵在屈家的一草一纸、一粥一饭,全都是花的自家银子,没有用屈家半文钱。
    但、真实的情况却不是这般肤浅。
    屈家是累世官宦、世代清流,自前朝起,就以仁义信达等美名而受封理国公。
    上一任理国公更是为了维护礼法,对前朝戾帝直言极谏,冒着阖族被流放的危险,也要坚持正义。
    铮铮铁骨、品行高洁,引得全天下的文人雅士争相赞誉。
    新朝建立后,为了彰显对于文人、儒士的尊敬,元帝特意找来理国公的后人,册封为理国公,继续屈家的清贵传承!
    屈家,在新朝就代表着正直、正统、礼法。
    理国公的名号,是一个象征,绝非用金钱等俗物所能衡量的。
    而施韵所在的施家呢,世代盐商,豪富至极。
    只可惜子嗣不丰,五代单传,到了施韵这一代,直接绝嗣。
    施韵的父亲想过继个儿子,都没有血缘太近的亲人。
    其他族人倒也还有,但关系太远了,早已出了五服。
    施父可不想把家里积攒了好几辈子的财富,拱手让给外人。
    与其便宜了不知隔了几层关系的族人,还不如让自己的宝贝女儿招赘个女婿,继续施家的传承。
    只可惜,还不等施父给女儿寻找合适的人选,施父就得了重病。
    他根本就活不到女儿成亲、生子。
    他更怕自己一闭眼,被自己娇生惯养的女儿会被那群族人给生吞活剥。
    无奈之下,施父便找到了妻子的嫡姐,将女儿和千万家产都托付给了对方。
    是的,千万家产!
    施家光现银就有一两百万,田产、房产,珠宝、古董字画等等,全部折算起来,价值超过千万两。
    但,施韵依然自卑。
    士农工商,商贾本就地位卑下。
    盐商在种种商户中,名声最差,仿佛这两个字就透着市侩、低贱。
    所以,哪怕施韵带着千万家产进入屈家,也有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
    屈家清贵,连带着奴婢都有种莫名的优越感。
    施韵身处其中,饱受轻蔑、鄙视,她甚至觉得,屈家愿意用她的钱,都是一种屈尊降贵。
    对于施韵来说,则是莫大的荣耀。
    施韵拿了大把的银子给屈家,却不敢表功,甚至带着卑微与讨好,生怕自己的钱会玷污了屈家的绝世清名!
    那种纠结、那种矛盾,更加压抑着施韵的性情和心态。
    “不、不不,姨母,您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什么银子不银子的。我住在屈家,稍稍尽一点心意,应当应分,万不敢表功!”
    施韵慌忙表态,然后直接掏出一叠的银票塞给梅夫人,“姨母,这、这是做法事的银子,还请您千万不要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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