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九,黄道大吉。
    一大早,陆秀夫、陈宜中等人便早早的沐浴更衣,身着素布白袍出得门来。
    二人皆不乘车,步行过市。
    倒也不是为了招摇过市,而是因为之前赵维的那句话,“娘们儿才坐车....”
    好吧,做车的都是娘们儿,弄的新崖山上下,只要是男人都不好意思再乘车了....
    逼着陆陈两个老人家也要弃车从骑,重拾六艺。
    而今日到民学参加开学大典,路途实在太近,就不值当骑回马,所以干脆步行而来。
    转过街角,远远便见新崖山最繁华之地,远近各有一处高挑门楼。
    一曰:儒林晓堂...
    一曰:匠塾!
    这是大儒王应鳞亲自执笔,给小学和工匠学堂赐的名。
    本来吧....沈福海和王仲林图省事,想要直接沿用宁王在教改中使用的“小学”“技工学堂”这两个名字就算了。
    可是王应鳞不同意,既然要办,那就办的合俗合规。
    放眼大宋,哪个文教之地还没个响当当的名字?
    就比如、花州书院、嵩阳书院、紫竹书院等等。
    让人搭眼一看,那便是书香四溢,文采盎然。
    于是,王老爷子想了一晚上,定下了儒林晓堂和匠塾这两个名字。
    “儒林”二字自不用说,虽然民学发于市井,但老爷子还是希望从这里出去的孩子可以继承儒学大道,发扬光大。
    而关键则是在一个“晓”字上,“晓”与“小”同音,算是迎合了赵维的初想。
    而“晓”有知晓、拂晓之意,寓意蒙童由此知晓大道,有如宋之拂晓。
    至于匠塾.....
    好吧,王老爷子有点敷衍,一帮子人学木匠瓦工,打铁锻铜的学堂。又不用他去传道授业,管他呢?
    当然了,王应鳞敷衍也只能敷衍在起名儿上面,事实上匠塾可一点都不敷衍。
    山长是王五郎,教习全都是致知院的大能。
    且定位也不低,目标是培养高端技工才人。学成之后是有希望入致知院成为各位院士的学徒的,表现突出、贡献卓著,还可升任助理、乃至院士!
    就算没那个福份入致知院,王仲林那边也打了包票,工部一概全收!
    说白了,这是大宋第一所“包分配”的技工学校。前途比小学还要光明得多。
    此时,两所学堂门前都聚满了人。
    包括幸得学堂录取的学生家长,还有今天的主角,四千多民学学生。
    只见他们和陆陈二人一样,皆是素衣儒袍,站满了街道,白花花一片。
    王应鳞、谢叠山等人,比陆陈来的还早,天没亮便已经在学堂支应。
    匠塾那边也不含糊,致知院把这当成是自家后院儿,所以倾巢而出,全部到位。
    包括与赵维关系非浅的严海将军、血头将军、还有马小乙、王胜等人也一一在列!
    都是来给民学捧场的。
    毕竟现在民学的开办,已经不单单是象征教改的问题,更准确的说,是两个时代的碰撞!
    以赵维为代表的新锐势力。力图改变大宋朝的旧有桎梏。
    该出面的,却是一个都不能少。
    尽管新党这边貌似势弱,处于不利态势,可是场面起码要过得去,得让百姓知道,别看新党连败,可咱也不是好惹的!!
    况且...像马二爷、王胜、海娃这些人也不认为新党势弱。
    不过是四哥还没想动手,和旧党装装样子罢了。
    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收拾吕洪生、董学臣那帮人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而且二爷还记着呢,昨夜赵孟禧可是说了,今天抽空到张府门前看看,就知道赵维两师徒在怕什么了。
    所以二爷已经想好了,这边开学大典一完,他就去赶张相爷那边的场子,去看看四哥到底怕什么!!
    抱着同样想法的不光二爷,沈福海也是这么想的...
    民学开学,比张简之收徒早了那么一会儿,毕竟学生们开了学马上就要上课。
    而张简之那边选的时辰已经临近中午了。正好赶得上。
    沈福海也要去看看,相爷昨夜说差远了,要他今天自己去看到底差了多远。
    总之,民学这边热闹无比,百姓之中关心教改,关心民学的也是大有人在。所以一早也都赶过来看热闹。
    当看到那些出身贫寒,普通人家的孩子都能穿上一习白袍,眼神之中不由得流露出羡慕之情。
    而除了羡慕,更有几分欣慰。
    本来嘛,看到下一代比自己这一代有希望,有奔头。哪个又能不欣慰,不高兴呢?
    这是华夏民族的共性。
    ....
    大典且不细说,毕竟是民间办学,少了官方的诸多礼制,可绝对过得去。那么多名儒重臣捧场可不是闹着玩的。
    陆秀夫、陈宜中之流,只要往那一站!那就是一倒风景,就感觉提气!!
    开学大典过后,学生们进入学堂开始上课,当朗朗读书的声音自学堂里传出来,给熙熙攘攘的街市都平添了几分雅香...
    二爷一看这没他们什么事儿了,拉上王胜和海娃就往张府那边赶。
    “走走走!咱二爷去长长见识!”
    好吧,二爷这个“长见识”是带引号的,他还就真不信了,民学这么这么风光,那边就相爷收个徒弟,能有什么不同?甚至还要弱上几分吧?
    伙儿也没事儿干,索性陪二爷溜个弯儿。
    这里离张府还有一段距离,王胜看了看时辰,建议道:“怕是赶不急了,要不.....骑车?”
    结果沈福海的马车一个急停,“上车!”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特么到底上不上?
    都是赵维惹的骚气!什么坐车的都是娘们儿。
    沈福海也是无语了,“哪那么多讲究?赶紧的!再扭捏下去,那才像娘们儿!”
    大伙儿一翻白眼儿,得!
    坐不坐都成娘们儿了,上哪说理去?
    既然如此那就上吧....
    一帮大男人二话不说,挤到一辆车上,拉马的老马要是会说人话都得骂娘。真不拿自己当牲口呗?
    话不多说,一辆马车飞驰而去,直奔张府。
    车上氛围则是有点诡异。
    怎么说呢?二爷他们都知道沈福海是相爷的人。沈福海自然也知道这帮子大小伙子都是赵维的人。
    两边儿都是一伙儿的。
    可是,相爷和赵维现在又各自行事,互不同有无,所以两边又不是一伙儿的。
    而且两边都还有优越感呢!
    你想吧....沈福海不知道赵维要动手了,所以在他看来,现在是相爷单挑旧党,唯一的盟友就是他沈福海!!
    所以他看马二爷等人,那就是一帮闲汉!
    心说,别看你们下个个年青有为,官做的都不小。可是在咱眼里,啥也不是!
    还不是看我和相爷的?
    而在马二爷他们眼里,沈福海就是个被相爷忽悠瘸的二百五!啥也不是!
    大半夜边上站五个大活人都没看见!
    就这眼神儿,还感觉挺美呢?
    就这么尬了一路。
    约莫离张府还有两个街区的车程的时候,车夫猛的一勒缰绳,车停了....
    车上几位不由皱眉,赶时间呢!怎么就离了?
    沈福海不悦的掀开车帘子,入眼就是打着响鼻儿的马儿,呼呼冒着白气!
    呵呵,能不冒烟儿吗?原本坐两个人的马车挤了五个人。老马都快“拉缸”了....
    沈福海也以为是马不行了,刚要抱怨。却是无意间一抬头....结果整个人都僵住了。
    里面那几个对着沈福海的屁股看了半天,可这家伙突然不动了。
    二爷急了,硬挤出去一看,“哦去.....”
    眼珠子没瞪出来,惊呼一声直接跳下了车。
    沈福海也回过神来,跳下马车。其他人自是有样学样。
    而下车之后.....五个大男人,看着前方的街道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假的吧?!”二爷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场面!
    王胜也是无语,“怎么过去?”
    沈福海则是眉头紧皱,开始有那么一点点明白什么叫.....差!远!了!
    众人前方,是一条长街,一直向前走二里路,过两个岔路口,便是张府所在。
    而现在,“堵车”了...
    不!
    准确的说是“堵轿”了....
    不!
    准确的说是整条街变成“停轿场”了!
    只见密密麻麻的小轿子,铺满了长街!
    什么八抬大轿,四抬小轿儿....
    别说是马车,人想从轿与轿之间穿过去都得侧着身子挤!
    放眼看去....
    二里地啊!!成千....上万!!
    五人没办法,随着人流侧身往前挤!而越往前挤,众人的心就越往下沉....
    太多了,人太多了,轿子太多了....
    官太多了...
    大宋朝,几乎是九成九的当官儿的,似乎都聚集于此!!
    在这一片儿,穿青袍的八九品小吏连人都算不上!只能靠街边儿站着!
    绿袍的六七品官员,得抄着手弯着腰!有资格往前挤一挤但也不敢抬头!
    绯袍五品要员,才有资格直起腰来往前走。
    只有紫袍金鱼袋才够格站在张府门前!!起码要侍郎宰相、封疆大吏那个级别的才能列坐观礼。
    你想想,那得是什么场面吧....
    沈福海,之前还有几分戏谑的神情,却是一点儿都笑不出来了!
    他现在算是终于明白了相爷的意思...
    差远了!!
    紧咬钢牙,“某明白差多远了!”
    说完,调头就走....
    回去了!不看了!想看也看不了,当官儿的都挤不进去,他一个平头百姓,哪有资格去看热闹?
    而二爷、王胜等人,也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对视一眼,“怎么办?”
    他们几个也挤不进去了。
    结果海娃来了点邪的...“上房!!”
    没错!从房上过去。
    新崖山的街市都是统一修建的,街边的门面商铺那都是一样的规格,房梁挨着房梁。
    四个人身手都不弱,说上房就上房。
    自阴面儿的房脊梁上如履平地!几经周折终于到了张府门前。
    探头一看...最后的那一点骄傲也是无影无踪了。
    如果现在让二爷再说一次,他绝不会再说出,“不行就都咔嚓了”的蠢话!
    也明白,赵维师徒到底在怕什么了...
    “呼!!”
    王胜的呼吸有点急促,道爷一向沉稳的性子,此时也难淡定....
    说出一句,“怎么杀的完?”
    而海娃却补了一句,“杀完了,又该怎么办!?”
    是的....
    二人说的便是兄弟几人内心的真实写照。
    怎么杀的完?杀完又该怎么办!!
    以往大伙儿只知道旧党人多势众,可是到底人多势众到无法回头以地步,其实心里是没有概念的。
    也没想过那么多,都是战场上陪着赵维出生入死的狠角色。还真就不信....
    人多?有川军人多吗?想剁脑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他们习惯性用武力值来衡量这场斗争。
    而今天才明白,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张府门前有多少人?不算太多...成千上万。
    可是...这可是成千上万的官啊!
    大宋朝在扶桑,加上后移民过来的,一共也才三四十万人。
    能有多少当官儿的?也就成千上万!
    可以这么说!除了在民学那边捧场的新党官员,大宋朝几乎所有的...只要是披着官皮的....都在这儿了!!
    是的,你没听错!连带新崖山以外的城池,都接到了相爷收徒大典的邀请,特意跟回来参加!
    包括军中的相当一部份将领!!
    也就是说,大宋朝,九万九的文武官员,都是旧党所出!
    没办法!七年前东逃扶桑,七年后称霸扶桑。大宋发展的太快!
    之前一直说缺官员,缺官员。
    怎么办?但凡有点见识,喝过几天墨水的,都破格录用。
    稍稍有些能力的文人,更是加以重用,执掌大宋的命脉之务。
    军中也是,连江钲、文天祥、杨镇这种有大学问、大背景的文人。都弃笔从戎。基层将领那就更不知凡几。
    然而哪去找那么多有学问有见识的文人?
    比学问、比见识,平头百姓比得过世家大族吗?
    于是这些年,朝廷提拔重用的官员、将领。绝大多数都出身名门。
    说句不好听的,世家出来的家丁杂役都比普通百姓见的多,听得多!
    厨子马夫,现在都有做到六七品官的了!
    这成千上万的大族子弟,旧党人臣,便是大宋全部的政治体系!你杀得完吗?
    杀完之后,大宋还在吗?
    如今几十个,近百个州府城池!
    十来项可称旷世之基的大工程!
    几十万的军队!
    近万里的北方防线!
    这么庞大复杂的帝国,靠谁来支持?
    就那么小猫三两只的新锐之臣?
    显然是不现实的。
    说白了,赵维和张简之,想暴起杀人,想雷霆手段执行教改很容易。
    可是,国家的事从来是不你能怎么干就怎么干,也从来不是你想怎么干就能怎么干的事情。
    也许,也许杀了吕洪生、杀了贾长德、杀了董氏父子。会震慑旧党,这成千上万的官员一时畏缩,不敢造次。
    可是别忘了,这个国家始终还是要靠这些人来支撑,他们今天不敢出声,不代表明天也不敢。
    他们今天没有能力压住宁王,不代表明天不会手握大权,甚至手握兵权!的来找你复仇!
    赵维不可能一直防着旧党复燃,张简之也不愿见到新旧之争尾大不掉,始终悬在头顶。
    所以相爷才对江钲说,“现在还远远不够!要输的他们心服口服。输的永远也翻不了身。”
    而现在看来,能做到这点的,只有张简之!只有相爷!
    此时此刻,什么赵维、什么赵昺....
    都只是看客!都要给相爷让路!
    是的,此时无论新党旧党,局中人还是局外人。也不管你是真懂还是不懂!
    谁的光芒都遮不住相爷!
    在这成千上万的官员之中,相爷才是最耀眼的那颗星!
    在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收徒大典之上,相爷才是当之无愧的男主角!
    所有观礼的目光,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甚至有人暗道:“张简之如此张扬,也算圆了他的夙愿吧?”
    前半生遇人不淑,遭受骂名。而今权倾天下,再收门徒,却是万众瞩目,无人可比。
    相爷这是在找补...找补一辈子的缺失啊....
    至于这场中,除了张简之之外谁最风光。那还用问吗?
    当然是相爷下首,也算得上光盲闪耀的吕洪生,已经大族的几个年青一代了。
    整个大宋朝见证他们拜师....相公们都得在底下看着。
    换了谁...能顶得住?
    别说吕洪生这个早就体验到了权利、名声带来好处的人已经飘了起来。
    其他那几个还没得到起飞机会的年青人,也早就登上了云端!
    意气风发,舍我其谁?
    别说现在普通百姓在他们眼里都是蝼蚁。
    就是站远点不入流的官员在他们眼中也就那么回事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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