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了一个黑夜,难得换来点凉意,可惜不过午时,气温重返,热的人急躁。
    曾家客厅的风扇有点年头,样式老旧,底座笨重,约是寿命将尽,近来转头的时候开始发出咔哒的声响。
    “不换掉吗?”曾桥拿起桌上一块西瓜,随口问着。
    许是知道她和柯元迟要回来,孟昭萍提前杀好了西瓜,瓜在水里冰过几道,冰冰凉凉的甜。
    “换它干嘛,又没坏。”孟昭萍不知道在厨房里忙活什么,进进出出,“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每一分都是钱,你以后结婚不用钱?你哥结婚也要用钱吧。能省一点是一点。”又转过头,指着曾桥面前的盘子,“你吃几块了?你爸也没吃多少,全都是你吃的。也不知道给你哥留一些。”
    曾桥吃得很慢,也确实吃得多。家里这么热,孟昭萍贪图省电,也不开空调,冰凉西瓜解暑气,一块接一块地,就忘了节制。她一听孟昭萍说才意识到,停了嘴,数了数,确实应该给柯元迟留几块。但嘴上还强硬着:“他少吃几块又不会怎么样。我也不是故意的,家里这么热,你们也不开空调,就西瓜最凉。”
    “空调房那是能经常待的地儿?”曾祥年把西瓜籽吐进抽纸里,将风扇往前抬了抬,“你现在还年轻不知道,年纪大了,准是会腰酸背痛。吹风扇吧。”
    老生常谈的问题,每年夏天都要来一回,反正怎么都说不过他们。曾桥沉声,往风扇的吹风范围内又坐了坐。
    “元迟怎么还没上来啊?”孟昭萍也拿了块西瓜啃。
    曾桥抽纸擦手,“估计没找到车位吧。”
    柯元迟在这个小区还没买车位,每次都是先让她上楼,再绕着小区找临时的停。有的时候半天都绕不到一个,只能开出去,停到附近的收费停车场,再走回来。
    “这么大热天,过来又是一身汗。”孟昭萍皱起眉,起身去厨房开一只新瓜,“今年这天真是了不得,五月中旬就热成这样。”
    曾桥有些无奈,“所以说啊,你们把空调开一会儿好不好啊。”
    这回孟昭萍没再固执,支着曾桥去找不知道收到哪里的空调遥控器。可翻箱倒柜一阵也没找到,汗倒重新出了一身。
    “爸,你们去年用完到底放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啊,你妈收的。老是瞎放,放完还不记得,金鱼都比她记性好。”
    “什么我收的。什么都怪给我,曾祥年你可真不要脸。”厨房传来孟昭萍的怒声。
    曾祥年做了妥协,弯腰停在风扇面前,旋着控制按钮,“还是吹风吧。风扇哪里不好非要开空调。”
    曾桥觉得好笑,合着自己爸爸一直不开空调,还有一个原因是找不到遥控器。倒是挺符合他甩手掌柜的人设。
    “笑什么。”曾祥年不高兴了。
    “没什么。”
    “以前的国产货,真的没话说。绝不偷工减料。十几年了……”话说到一半停住,风扇摇了两下头,不动了。
    柯元迟一推门就看到一地凌乱。曾祥年蹲在期间拆着电风扇,曾桥在一旁递过工具。
    孟昭萍迎了出来,满面笑容,“外面热不热啊?快进来吃西瓜。”
    曾桥抬头看他,柯元迟鬓角都是汗,鼻尖上也挂了一点,少有的狼狈。
    “还好。”他回给孟昭萍一个笑,低头换鞋,“电扇坏了吗?”
    “是啊,突然就坏了。空调遥控器也没找到。”
    柯元迟点头,洗过手,也加入其中,“哪里坏了?”
    “可能是电机。”曾祥年拿着螺丝刀,“时间长了,里面电线老化,或多或少接触不良。”
    “好。我帮您。”
    看见有人自愿替自己做小助手,曾桥求之不得,赶紧站起来给他挪出地方。
    没了风扇,空调又只有客厅一台,还找不到遥控器,不过一会儿,温度明显升上来。曾桥想躲回自己房间吹风扇,进门前回头看了一眼,柯元迟的后背被汗浸湿,卡其色的T恤上特别明显的一块。再看曾祥年,下巴都蓄着汗。
    她小声叹气,从自己房间抬了风扇出来。
    柯元迟嘴角噙了笑,转头看她,“谢谢。”
    曾桥快速敛去不自然。
    这人真奇怪,明明几个小时前好像因为耳钉的事情,面对她时多说一句都显得疲累,眼下这么热,倒精神很足了。
    “真奇怪……”曾祥年小心地拧开螺丝,敲着里面明显异色的绝缘胶带,倍感疑惑,“这风扇是不是出厂之后又被修过一次。”
    曾桥紧张地咬住嘴唇。
    她下意识地看过去,对上柯元迟若有所思的表情。
    曾祥年在部队时曾在维修班待过,修理这种风扇没花什么力气。黄晴端出酱牛肉的时候,风扇叶片已经重新快速旋转。
    “喏。给昌程他们家端过去吧。”一碗浸在卤汁里的酱牛肉递到曾桥的手里,“吃不完的部分让他们放凉了冻到冰箱里,想吃的时候化了吃。”
    “哦……”曾桥磨蹭着,“他们家现在有人吗?”
    “没人我会让你端过去吗?快点拿去。你跟昌程闹变扭,你跟他妈又没绝交,她能吃了你?”
    不知道又哪里戳到孟昭萍,曾桥干脆闭嘴。
    姜阿姨开的门,看到她又惊又喜,“呀,曾桥。”
    “阿姨。我妈……做的酱牛肉。”
    “你妈妈就是厉害,老是能做出好吃的。跟你们家做了邻居真是有口福。”
    “没事。有人分享她做的吃的,她才有满足感。”想起孟昭萍的嘱咐,曾桥连忙说:“我妈说吃不完的冻起来,随吃随化。啊,放凉了再冻。”
    “你这孩子真是让人省心。你和元迟真是你爸妈的宝儿啊。”
    曾桥内心微微一动,只是笑着。
    “哪里像我们家程程……上大学了,住校了,父母也不管了。偶尔回次家,满身的酒气。也不知道他在学校是在干什么。像是有心事,想跟他谈谈,他就一脸不耐烦……你知道程程他最近怎么样吗?交女朋友了吗?”
    曾桥和昌程绝交的事情,当时没跟两家家长明说,不过曾经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一起的两个人,忽然之间连对方的脸都不想看见,时间久了,任谁都觉得奇怪。姜阿姨没有孟昭萍敏感,不过几次叫了她来家里,曾桥全都婉拒,她也大概明白,不再提了。
    这是这么久以来,姜阿姨首次在她面前提起昌程,她问的小心翼翼,但曾桥只能摇头说不知道。
    “这样啊……”忧心忡忡只是一瞬,姜阿姨又热情邀请着,“进来坐坐吧。你上大学之后阿姨就没怎么见到你了。后来你和你哥一起搬出去住了,就更难看到你了。上次见你还是过年呢。”
    一听到对方提到和柯元迟搬出去一起住的事情,曾桥的神经倏地绷紧,却没看到她脸上有什么奇怪的表情,暗舒口气说:“啊……是……我就不进去了,我妈马上就做好晚饭了,省的她又下来喊我。”
    “……那好。记得下次来玩啊。”
    “欸,好。”这么说着,但曾桥知道,大概很难再有这么一天了。
    天气热,曾桥胃口也不好,晚饭几乎没吃什么。后来又跟孟昭萍生了顿气,水果也没吃,和柯元迟走出单元楼的时候,还咬着牙。
    看她气鼓鼓,眉头缠在一起,像是花栗鼠,柯元迟笑着低头吻在她脸边。
    曾桥一惊,嘴张很大,下意识地看看四周。还好小区的太阳能路灯暗淡无光,几乎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你干嘛。”她压低了声音。
    “和妈妈又生什么气了?”晚饭后孟昭萍叫曾桥说话,当时他陪着曾祥年看电视聊天,没注意厨房的动静,等她出来,脸色已经变了。
    “还不是因为你。”
    “我怎么了。”
    曾桥烦躁地挥手,“没事,你最好了。特别好,行吧。”
    饭后孟昭萍在厨房削菠萝,叫了曾桥过去。先问了上周去柯纪永家的事情,反正她总会问,曾桥就一五一十答了。
    “那个叫任柠芝的女孩子,就是柯纪远介绍的?”
    “嗯。小叔介绍的。”
    “怎么样啊?配迟迟行不行啊。”
    曾桥捏着手,“行吧。我又不会看女孩子。”
    “改天请她到家里来吃饭。”
    “啊?”
    “啊什么啊。你也不会看,迟迟也不会看,总得有个会看的人吧。”
    曾桥嗤了下,“柯元迟还不会看……”
    “什么‘柯元迟’,没大没小。”孟昭萍拍她背,沉闷一声,疼得曾桥眉毛都跳了下,“是你哥哥。这周去香港出差,说是没时间给我们带东西,我觉得根本无所谓,那总要给人家姑娘买买吧。一问倒好,什么都没买。这么聪明的孩子,感情上怎么就这么不开窍。”
    曾桥去摸自己后背的手停在半路。
    “柯纪远这人不靠谱,我就总觉得他介绍的人也够呛。关键时刻,还得我自己来。你爸也是,什么都不管,成天上班下班的。孩子的这些大事也不问问。我看他妈是把他生到外面了,饭吃个没够,酒也喝个没够,没事就刷手机,魂都被勾没了。”孟昭萍手下没闲着,嘴也是,一个不注意又开始抱怨。
    “你也是。年龄不小了,马上要毕业了,再谈个两叁年恋爱就该结婚了。别成天学着那些网上的那些,什么不婚不婚的,还以为自己赶什么时髦。老姑娘嫁不出去,就是要被笑话。”
    曾桥没应。
    “不要搞那些花花肠子,你就踏踏实实的就行了。你脑子也没你哥好使,哪天被忽悠了都不知道。你舅舅前几天还问我,怎么还不谈个恋爱。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你说说你跟之前那个男孩子分什么手,条件那么好的……”
    曾桥抿过嘴,洗净手,就要出去,孟昭萍又把一个菠萝递给她,“吊什么脸子?我哪句话说不对了。别像你姑姑家的那个真真姐姐一样,叁十叁了,不结婚,念个博士就不得了。我看她都要变态了。”
    “妈……”曾桥忍不住出声。
    “别让父母寒心,你成天在那里玩来玩去的,有什么可玩的,早点给我确定是真的。大学里那么多男生还不够你挑?找个普通的工作,嫁个差不多的人,就可以了。你也打不出来什么个屁。别跟昌程似的,上次看到他,好家伙,喝的醉醺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我还以为他在偷偷吸毒……”
    后来曾桥实在受不了,鲁莽地结束了话题,却又受到了孟昭萍神经质般的斥责。明明是她的妈妈,她却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和孟昭萍交流。她是怕孟昭萍的,孟昭萍固执偏执,控制欲望强烈,好像周边没有人按照她内心的轨迹运行,她就会崩溃。
    她都不敢去想,万一有一天孟昭萍知道自己和柯元迟的事情,孟昭萍会怎么样,会像当年上门打姜阿姨家的小叁那样打她吗?还是……
    柯元迟碰碰她的脸,拽回她的神思,“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什么?你刚才都没好好吃饭。”
    曾桥摇头,跟着他走进地下停车场。停车场更热,好像空气一挨到自己的皮肤,就烫出一个水印。前面有对男女在吵架,地下车库空旷,一大声说话,整个空间都是人声。
    “你还说没劈腿!”女人扯着自己的项链,尖叫着,“你他妈这条项链都买相同的两条,狗都不信你没出轨!”
    男人絮絮叨叨解释着什么。
    曾桥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上了柯元迟的车,系上安全带时,才突然想起来什么,“啊”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脸还冲着那对男女的方向,说的很僵硬:“谢谢……其实,耳钉……很好看。我没有不喜欢……”
    柯元迟打开空调,笑起来,手抚在她的耳边,将黏着汗的碎发撩过耳后。
    她就像一株含羞草,无论怎么触碰,都一定会紧紧闭合起叶子。然后在你退离的时候,又忽然绽开。
    “这两天给含羞草浇水了吗?”
    曾桥稀里糊涂,都不知道他怎么会说起这个。自己的示好被转过话题,她拧起眉,在他的手上掐了一把。
    柯元迟就着这个姿势吻过去,像是吻着一株含羞草,温柔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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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这章写的很顺滑。有点开心。就是写的途中,不停地想吃西瓜。今年第一批西瓜不知道下来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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