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有些不敢相信,魔君竟会如此糊涂?!
    魔界近日以来发生种种祸事,她无心去理会也就罢了。
    如今就连上代魔后都诈尸起来了,她竟然还满身心思地放在了那场婚事上。
    “随着‘饕宴’的出现,魔界的天怕是要变了,魔后重生为尸魔醒来,无意于坐稳了弥路在魔族之中的地位。”
    尹白霜看了百里安一眼,有些幸灾乐祸:“你与弥路积怨颇深,当日在青铜世界里,你便断他脊骨,伤他双翼。
    君归宴上他处处针对与你,显然是恨你至深,眼下你又将他的少妃娘娘各种姿势给睡了个遍,你说说,如今他有了那个老妖怪娘亲撑腰,第一个要收拾的人是谁?”
    这就是打跑了小的又引来了老的吗?
    百里安好没气道:“不就是诈尸吗?谁怕他那老妖怪娘亲了,说得好像谁没诈过尸似的。”
    尹白霜被他给逗笑了:“听闻上代魔君王后生前可是传说中四大境中的入圣炼虚九品境。
    虽说入圣大境里,在炼虚境后,还有着不灭、古劫、圣人三境,距离那六道巅高处尚有一大段很长的路要走。
    可对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而言,却也是能够一根手指头就能够碾死我们的存在,可容不得你不怕。”
    百里安身体微僵,道:“入圣境?那她岂不是比如今的魔君还要厉害?”
    尹白霜失笑道:“那可未必,你当真以为身死化尸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我想那魔后枝玉妍重生必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历来化尸成魔者,初醒之际,实力必然百不存一,由此推算,如今的魔后真正修为怕是渡劫三境千劫境了。”
    百里安抚额道:“如今的魔君陛下修为也是千劫境。”
    魔界这是要龙虎相争了啊。
    尹白霜微嘲笑道:“那年轻的魔君能够走到今日这一步,你当真以为她手里头没藏点什么东西了?她的千劫境怕是做给这些魔臣们看的也未尝可知。”
    联想女魔君那狡兔三窟的性子,还极有可能如尹白霜所说的这般狡猾。
    尹白霜道:“不管怎样,如今偌大的魔界,能够以修为压制住魔君的人不多,魔后枝玉妍若是想要强杀魔君,还是颇具难度的。”
    百里安想了想,道:“可因着魔后这个身份,她若想打压这位魔君怕是也有千万种方法了。”
    事实证明,百里安一语成截。
    回到魔都王城,已是不夜之天景。
    百官魔臣,夜入天都君上朝堂,还是史前第一回。
    百里安御剑刚一落地,一名王宫内官提着灯笼,面色严肃沉重地迎了上来。
    “司尘大人,就在今夜,有百名魔官同时击天鼓,意为大召夜朝之会,您既已回宫,还请移步君堂才是。”
    百里安本就无意避开今夜祸事,点了点头,便朝内行去。
    尹白霜也随步跟上,却被那名内官眼神凌厉地拦了下来:“这位姑娘在都朝之上并无任何官衔加身,不过一介宠姬,并无资格入内议事。”
    宠姬二字让尹白霜眸色一冷,就要当场发作。
    这时百里安回首向她使了一个眼神,道:“既然今夜有你的同伴为‘饕宴’所伤,你还是先回去照料他吧?”
    尹白霜神情一凛,知晓了百里安的意思。
    他这是要她回去好生探一探太玄八经主迦臣的底子,确认一下他那副皮囊下包裹着的究竟是不是魑魅魍魉。
    尹白霜本就对魔界的夜朝之会无甚兴趣,也未在此多加纠缠,朝着行宫走去离开。
    此时的君堂之殿,落满了黑压压一片的玄衣官袍。
    百里安亦是从内官手中接过提前准备好的官袍,临时套在了身上,步入殿中。
    偌大的朝堂,所有魔臣衣冠庄重整齐,气氛静滞而紧绷。
    就连那位失了脊骨的弥路也是一身玄黑祭袍,头配额冠,腰背挺得笔直,一时间看起来,竟是容光焕发,朝气蓬勃!
    在弥路身前不远处,立着一名高挑女子,鬓发如墨,眉眼含煞冷漠,深紫色的长唇有种说不出的诡邪妖冶。
    她指甲乌黑修长,指锋泛出一抹恶毒的光泽,周身散发着阴冷潮湿的气息,让人望而却步。
    这般做派打扮,眉眼气势神情,在魔界来说极为陌生。
    想来便是那上代魔君王后,枝玉妍了。
    唯有高高坐在御座之上的女魔君,醒眼朦胧,青丝未绾,只用一根白玉簪简单的束起一半。
    余下的发丝慵懒地泻落肩头,松松垮垮的玄色描金凤袍下,竟是裹着一身懒得替换的睡袍,显然是一副刚从睡梦之中拖来上朝的懒散模样。
    她正百般聊赖地玩弄着手中的玉玺,对于群臣散发出来的凝重严肃的气氛恍若未察。
    对于君堂之下,那位满身阴土尸气的魔后娘娘,她亦是熟视无睹般,懒懒地打着哈欠:“便是为了这事,才将朕大半夜地吵醒的?”
    眯地细长的凤眸在打过了一场哈欠后,缓缓睁开,正瞧见了缓步入殿而来的百里安。
    那双惺忪的睡眼陡然一亮,瞬间来了精神,笔直挺腰,端正坐起了身来,她挑眉一笑,道:“司尘河主这是修行结束了?”
    随即目光微微一侧,对着一名内官吩咐道:“还不赐座?”
    “这……”那名内官一脸为难地看了一眼立在殿堂之下的少君弥路以及魔后枝玉妍。
    这两人,一个是魔君陛下的血亲兄长,一个是尊贵的嫡母?
    魔界素来尊卑有序,君臣有别,便是如此,在这般庄重严肃的夜朝会上,这二位身份尊贵的主儿也无资格落座。
    只因弥路虽是兄长,也是少君,终为臣子。
    而枝玉妍是魔后,身份却也该随着上任君主的拭去而落入尘埃。
    如今她成就出了尸魔之身,尸魔又是六界共同缉杀的存在,虽然依着她的身份与实力,魔界上下无人敢向她出手,但逝者亡灵终究也失了坐上太后尊位的资格。
    这二人都未能赐座,怎么司尘大人一上来便可以赐座了。
    朝堂之上,所有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魔君对这位的偏爱,目光各自愈发深沉。
    百里安却不想成为众矢之的,皱了皱眉,道:“臣还是沾着吧?”
    女魔君还未回话,魔后枝玉妍便已经慢慢转过目光来,黑色瞳孔几乎占据整个眼白。
    森森瞧过来的模样,隔着老远,竟是能够嗅到一股迎面扑来的浓烈尸气。
    “你便是夺我儿少妃那个不知死活的孽畜?!”
    尖锐撕裂的嗓音如含着一口化不开的煞气,话吐成音,竟是形成一种直面摧心融骨的力量!
    四面殿堂虚恍而逝,朝堂上的魔臣以及高座上的魔君皆已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尸山血海。
    百里安便站在这片尸山血海的顶端,四周阴风测测。
    头顶的天是血灰色的,瘦骨嶙峋的小鬼围在尸山之下,啖食人肉白骨,鬼哭悲凉,凄哭阵阵。
    在那尸山的尽头,闪烁着一双血红色的大瞳,瞳下,微阖发音的深紫长唇,唇畔里,一对凄森的獠牙若隐若现,如钩的牙尖滴落着鲜红的血珠,染红唇角。
    随之,百里安脚下的尸山大震,一只只森然的白骨手臂挣扎地穿过血海与骨山,咔咔爬出,嘶吼着,狂啸着朝着百里安逼近爬来。
    那些白骨尸骸看似缓慢实则疯狂地很快抓住了百里安的双腿与身子。
    一身巨大的响动里,皑皑的尸山血海骤然崩溃,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巨大的血色深渊。
    深渊之中铁索纵横,鬼火幢幢,四周弥漫着阴冷死亡的气息。
    赫然正是通往地狱的大门朝他开启而来。
    这般惊悚恐怖的场面,但凡是有灵惧怕死亡的生命,皆会在这千劫境的化境威压里被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
    百里安若有所思地看着灰色天空里的那对巨大血瞳,他面上又哪里看得出来又半点恐惧的影子,甚至隐隐觉得有些好笑。
    当真不愧为前代魔后,好凶的阴怨之气啊,刚一睁眼醒过来,便不忘卖弄自己的尸魔天赋。
    这若是换做了其他河主,亦或是魔君陛下本人来,怕是一时半会还真要陷在这死亡地狱中出不来了。
    只可惜啊,她用错了这给人下马威的方式。
    入圣境化死劫重生的尸魔固然可以打破规则,能够直接开言成语,有着自我的思想,可谓是世间埋葬与阴土之中千万尸魔里的巅峰级别的存在了。
    但是啊,在这世上,有一种超凡的血种,能够仅凭血脉便可以压制住万里阴土里所埋覆的千万尸魔。
    魔后的运气很好,死了数千年能够有幸睁眼醒来。
    同时,魔后的运气也很差,她醒来的第一夜,便遇见了尸魔策上的第十七页的那个存在。
    百里安轻笑出声,双手抱胸,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身下大开的地狱之门。
    他的灵魂不归九幽冥府所管,既是将臣亲手易改了他的生死劫命,这门下头的幽冥阎君又怎敢将他强收了去。
    他俯视的双瞳飞闪过一缕血色,未见煞气,不惹腥风,可偏偏就叫门后那纵横千万的索命阴锁支离破碎,斑驳成灰地散尽开来。
    他站在魔后枝玉妍的天赋领域之中,淡淡地扫视过嘶吼戾杀的尸山血海,吐字成音:“跪!”
    那些攀爬紧抓住他双腿的白骨大手们,顷刻之间狠狠一个哆嗦,惊惧交加,惶恐难安地如潮水般退下,然后整个空间里充斥满了臣服与膜拜的虔诚之意。
    皑皑白骨尽跪伏。
    随着百里安眼睛一阖一张,他再次回归到了鸦雀无声的朝殿之上。
    鸦雀无声并非夸张。
    因为此刻朝堂之上,所有的魔臣乃至魔河以及少君弥路,都宛若被掐住了呼吸一般,眼瞳剧烈收缩,蓦地睁大了眼睛。
    他们面容间早已不见任何血色他几乎是难以置信死死看向了朝着百里安跪伏再地,双肩簌簌震颤不止的魔后枝玉妍!
    “母后!你这是做什么!”弥路少君见到自己尊重深爱的母后竟是朝着他的夺妻仇人下跪,惊得目眦欲裂,撕心裂肺地怒吼一声,肝胆都要怒裂开来了。
    在台下纷纷恭敬低首的魔臣们也是两眼发懵,一头雾水。
    心道魔后娘娘您前一刻还气场十足汹汹然地开声质问,那份凛然地阴气纵然没直朝他们来,都叫他们感受到了一股战栗的气息。
    正看戏等着魔后娘娘手撕这位少年魔河,没等来这精彩的一幕不说。
    下一刻竟是冷不丁地扑通一声,跪了个结结实实,半点犹豫声气儿都不带的。
    再观他们的河主大人百里安,他气定神闲地颔了颔首,耐心又有礼貌地开口说道:
    “您既然是魔后娘娘,想必也是知晓君归宴的规矩的,我既胜了蜀辞大人,便是光明正大地向陛下讨要了关在笼子里的那只‘秽妖’也名正言顺。
    是弥路少君自己有眼不识那‘秽妖’真身,与宁河主的缘分失之交臂,而陛下也是君言一诺,将宁河主赐予了我,又何来您那‘夺人妻子’一说?
    再者说,我如今位列首河,按身份尊位来算的话,仅赐予魔君之下。
    您这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声孽畜唤得属实不合身份,不过想来您也是年事已高,护子心切了些,这般大礼您也不必向我这个晚辈行了,还请您快快起来。”
    百里安的一番说辞,正如他那礼貌诚恳不嚣张张扬的态度一般,不虚伪做作。
    既为自己正名了身份,又给足了对方的颜面,看似进退张弛有度,并未咄咄逼人,很是引人好感。
    可唯有魔后枝玉妍苦果自尝,在那天生霸道绝对的血脉之力压制下,她心中难生半分抵抗之意不说。
    百里安的那一声声‘您’称,简直如施劫的雷针般,根根扎入心髓里,痛得她心魂剧裂,肺腑剜痛。
    她这副初醒的尸魔之身,受不住百里安那一声声一句句的尊长之称。
    在尸魔一族里,身具纯种王血的百里安,除了将臣,又有何人胆敢冒那大不讳,敢自称是他尊长的?
    魔后枝玉妍不敢在让他继续开口说下去,更不敢在没有百里安的允许下,擅自开口拆穿他的身份。
    她连忙颤声道:“是,大人说得极是,是妾身僭越了。”
    臣服低首的模样,简直快把弥路少君给逼疯了。
    母后的苏醒无异于给了他报复夺权的底气与力量,可如今师出未捷,竟是闹了这么荒诞的一出。
    堂堂魔后,纵是逝者不权者,又哪里有给魔河下跪一说?!
    魔臣一遍又一遍地被震惊的情绪洗刷着心魂,唯有高台御座上的魔君陛下,仿佛早已看穿一切似的,笑得满容高深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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